梁师隰见到两人都有些拘谨,不由笑了起来:“习儿,啸儿,你等乃是兄弟,今后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我梁氏一族,海内凋零,须得同心协力。”
梁习和梁啸都是附和,但梁啸心中却想,“我梁氏一族,海内凋零”……梁氏一族还曾经是世家大族吗?若是凋零,又因何而凋零?
“老爹,这次你过来,果真是为了投靠曹公的吗?”
几人甫一坐定,梁啸便开口问道。
“当然不是,我们此来,是找你的。”
虽然梁啸还有很多话想问老爹,比如当初山寨是怎么被屠的,你干嘛又要玩假死,这两年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此类等等等等,梁啸都很疑惑。但梁啸的一个习惯就是,但非关涉当下要事,别人不说,他也不会问,即便老爹,也是如此。
是以,在梁师隰说他们一行三人是来找他之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问的又不能问……这个……蛋碎啊。
梁师隰自然明白梁啸的想法,也知道梁啸不好开口,当下嘿嘿笑了声,便问道:“我儿可知,天下间做什么事情最难?”
梁啸想了想道:“天下至难之事,莫过于两情相悦却异地而居,不能两全。”
他这是情不自已,再次想起了蔡琰。梁啸当然知道这并非是一个最好的答案,这更不是老爹梁师隰心目中的答案,但梁啸还是要说,因为他知道天下间难做的事情千千万万,可自己此时此刻,也只是想着这件事而已。
梁师隰的脸上并不见喜怒,只是眸子里有些担忧之色,或许是觉察了梁啸心中的不安,于是换了一种问法:“当今混沌之世,诸侯割据,相与攻伐,动荡不安,若是问及最难之事,当是哪一遭?”
梁啸这次很轻易地明白了老爹的意思,凝声道:“莫过于定天下。”
梁师隰继续追问:“天下如何能定?”
“先一天下,而后或可定之。”
“然则,何人能一之?”
梁啸张口欲答,他顿时想起了《孟子见梁襄王》篇中孟子的言论。当时梁惠**刚死去,其子梁襄王即位,孟子入见,而后有人问孟子魏国新君如何。孟子说,“望之不似人君,猝然而问曰,天下恶乎定?”而孟子的回答却与今日梁啸的颇为相似,孟子答曰,定于一。其后梁襄王又问,曷能一之?孟子说,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今日老爹梁师隰问自己何人能一天下,梁啸也几乎要回答说,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了。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么?
自黄巾蜂起,魔王临世,眼下已经进入飞将乱舞的时代。黄巾之乱时皇甫嵩、朱俊杀人最多,是以两人功成名就,是为大汉名将。董卓掌权之时,董卓杀人最多,诸侯避让,长安城里的人们道路以目,不敢正撄其锋。因此到了后世,董卓活跃的年代在游戏剧本中,甚至被称作“魔王临世”。到了现在,二袁、曹操、孙策先后崛起,这些新时代的诸侯们要土地,要粮秣,因此累次征伐,杀人为最。
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中,曹操数十年征伐,杀戮百万,最终成为天下霸主。
难道说,唯有杀人者能一之?
所谓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这首在梁啸脑海中被朦胧记起的杀人歌,难道便是此时乱世的写照?
难道说,真的是唯有杀人者能一统天下?
不!
一道闪电蓦然在梁啸脑海闪过,不能杀!
杀人可以称伯致霸,却不能海内生平。
杀人可以扫清一切祸患,却依然要面临不停的反抗。
杀人可以一逞雄风,却给后来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
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可是杀人者不能定天下,什么人才可以?
活人?
对!活人!杀人者不能定天下,但活人者能。是人都不想死,是人都想活着。
因此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乱世之中得以存活,便是极大的期望。若是人主能够给人们存活下去的希望,便能够得到他们的拥戴。
是的,是这样的!梁啸之所以认为曹操是英雄,亦是认定了在吕布等人的治下,只会有更多的人死,而非是更多的人活!
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百万民生之天下,非士族之天下;天下九州,士农工商,皆赖庶民足其口,饱其腹,是以天下乃庶民之天下,庶民如水,九州浩瀚!
天下恶乎定?
曰,活人者能一之!
梁啸的脸色由白转红,复由红转白,终于伸手揩去了额头冷汗,心平气和地答道:“所以能定天下者,必能活人之英雄也。”
梁师隰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失望,微笑道:“果然有见识。”
此时,梁啸尚不明白杀人和活人的关系,尚不能把握杀人和活人的平衡。他可以为了百万黑山民众,屠戮少数人制作人脯,但却依然不能逃过良心的谴责。这些道理他到十余年后方才明白,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