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度根狠狠地鞭策胯下的战马,胸腔中愤怒、悔恨不一而足,他怒的恨的是刘豹的狡诈,悔的是自己的天真,以为鲜卑真的可以和匈奴人合作。
他还太嫩了些!这是他出征前哥哥魁头对他说的话,不料竟一语成谶。
“南匈奴、刘豹,你们等着吧!若非你们的背叛,我鲜卑勇士又何以冤死沙场?”
步度根他们人少马快,比之刘豹的人马更加精锐,狂奔两个时辰之后,已经渐渐拉开了距离。
屠各人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十里,再有一会儿,他们就可以寻一处山谷藏匿,返回牙帐。
步度根望了望西方如血的残阳,突然间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堪堪转过一座小山,疲累的鲜卑骑兵突然发现前方已经有数千人整齐地列阵!
韩暹“噌”地拔出了刚刚到手的环首刀,怒吼道:“杀光这群鲜卑人,咱们就是真正的雁翎骑!”
五千白波骑兵掀起了一道狂潮,挟裹着滚滚黄尘向鲜卑骑兵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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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厨泉立在营外,望向南方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也许需要一些改变。
西方残阳似血,红日正缓缓沉入地平线之下,而呼厨泉的心中,却缓缓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自己的一生也许并不该这样安安稳稳地渡过。
他需要改变。
呼厨泉年轻的时候,作为南匈奴的质子,一直住在晋阳。少年时代便接触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让年轻的匈奴王子深深地感受到了匈奴的鄙陋。
从此之后,他开始厌恶草原人皮裘马靴,开始向往其**的峨冠博带。他不再出入晋阳城里的角斗场,不再使用草原中流传的摔跤搏击,而是耗费重金请了一个剑士来教导自己剑术。他不再披发左衽,而是学着**束发着冠,佩玉右衽。
他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却从来没有**肯接纳这样的一个匈奴人。
他拜访晋阳城内的名士,却从来都是被拒之门外。
他在晋阳的酒肆里饮宴,却被一个歌姬随随便便地嘲笑。
他凭着不凡的剑术制服街上横行不法的恶霸,却被人骂成是狼子野心。
他当年竭尽全力所做过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口中的一口唾沫,一个鄙夷的眼神。他当年无时不刻以大汉的子民来要求自己,却从未得到哪怕是织席贩履之徒的认可。
多年以后的他终于逃回了草原,却依旧不被匈奴人喜爱。
他的父亲,羌渠单于违反了匈奴人的旧制,不以呼厨泉为继承人,反而看好呼厨泉的大哥于夫罗——草原人中,往往是将首领的位置传递给幼子的。纵然是父亲死后,大哥于夫罗统兵在外,困在并州无法北上时,族中元老也并不推选他为单于。
直到于夫罗归来,掌握大权,对他也极为冷淡。偏偏于夫罗并无子嗣,而呼厨泉则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南匈奴的左贤王一直出缺,右贤王却是他们的叔叔去卑。直到去卑被杀,他们的仇人刘豹反而鬼使神差地当上了左贤王。
按照部族的规矩,左贤王便是大单于的继承人,看来具有狼子野心的不是他呼厨泉,而是冒领汉朝国姓的屠各人刘豹。
呼厨泉想起那个阴冷的夜晚,刘豹率领精骑包围了他和于夫罗,而援军却被阻挡在数十里以外。
他恨,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那样懦弱,没能拥有死战不休的勇气。
他恨,他恨狡诈如狐的刘豹,恨不能生啖其肉,将刘豹千刀万剐。
他是冒顿之后,羌渠之子,天生的草原勇士,却为何为**的礼法所拘,道义所困,反而熄灭了雄心壮志,束缚了尖牙利爪?
他才不到四十岁,却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比他做匈奴人还要多了十年。
为什么?为什么?
呼厨泉内心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他要重新举起匈奴人的弯刀,挽起匈奴人的弓箭,将所有阻止他复兴匈奴的人全部斩杀!
他要夺回属于自己东西,夺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夺回属于自己的单于之位,夺回属于自己的威望和武勇。
他还要率领南匈奴夺回属于他们的草原,将鲜卑人打到卑躬屈膝地匍匐在脚下,让大匈奴再一次从辽东绵延到阿尔泰山,从河套延伸到极寒的北海之地。就算是当年强大的汉朝,也将在他匈奴人的铁蹄下呻吟!
呼厨泉一把扯下了腰间的长剑,随手便丢在冰雪初融后湿冷的泥土中。那是他在晋阳花费重金求得的一柄宝剑,是他士人身份的自诩——自古士人带剑。
呼厨泉双手撕开了儒雅华贵的深衣,在血色的夕阳中将它撕得粉碎,片缕不存。**的服饰很高贵,可并不是呼厨泉需要的,他要重新跨上战马,便不能再穿这种繁复的丝袍。
呼厨泉摘下头上的皮冠,狠狠地投在了地上——那是**立身的根本,古时子路濒死而不忘整理爵冠,乃是士人气节中最关键的所在。
可是这些,都不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