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的父亲说：“惟有我们一幅挽联，游丧要很多鞭。那就买五万吧。”
春妮的母亲对捡宝说：“就买五万鞭。还要些什么？”
春妮的父亲说：“烟。帮忙送葬的人一人得一盒烟。估计会去个二十多人吧。那就买四条烟。”
春妮的母亲对捡宝说：“买四条烟。剩下的钱全部拿回来，得给响匠开工资。快去快回，眼看快要黑了。实在是，定这么急。”
捡宝得令，抬腿射到屋外，接着又射回来：“扯什么样的布？”
春妮的母亲说：“就扯的确良的吧。”
捡宝就又射走了。春妮的父亲也从屋里出来朝外走去。
春妮的母亲则又对春妮说：“春妮你赶紧架火。”说过也不等春妮回话，就又赶出去给春妮的父亲吩咐什么去了。
春妮的意识这才得有一丝空闲，抹去最后一行泪，抬头就发现残阳被对面的山尖扯住了最后的衣袖，黄昏已在开始发酵，黑暗很快就会来临。内心生起的巨大悲痛也在刚才这一番忙碌里被严重稀释了。看来，亲人失去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都会因为生活而冲淡。活着的人永远被生活扯住了衣袖。生活这东西只能是狗娘养的，毫不讲道理。
架完火，又洗完锅和碗，春妮的母亲就从地里采回了一大堆青菜。接下来所有的注意力均被洗菜、切菜、做饭、架火全占据了。
这样忙到黄昏踏乱乡村的秩序，夜幕的后跟紧接着到来，捡宝就回来了。春妮的父亲找的人也跟随到来。他们又忙着装烟、倒茶，然后上桌子吃饭。一共二十多人，坐了三桌。吃过晚饭，便打着火把，在响匠的吹奏下朝外婆家走去。
来到外婆家就是小半夜。舅舅请的响匠在门前的小路上迎接他们，两班响匠汇合一起，来到丧鼓场，就把丧鼓推向了高氵朝。帮忙的、跳丧的，全围过来看他们。用椅子和板凳拼成的死字已提前拼好，从稻场里一直摆到了堂屋的灵前。春妮和捡宝共同抱着挽联，跟在响匠师傅后面游丧，穿过一排排的椅子和板凳，来到外婆的灵前，就看见一口黑漆的棺材摆在了堂屋里。外婆的遗体肯定已经入殓。灵前没有遗像，只有一块写好的牌位。扫了一眼牌位，悲痛又在心里发育。但是悲痛只刚刚在心里一冒土，又被响匠、鞭炮的声音给强压了下去。游完死字，帮忙的人又把椅子和板凳重新摆成生字。他们跟着从灵前又游出来，整个仪式才算结束。帮忙的一收去挽联，春妮的母亲就扑到外婆的棺材前大放悲声起来：“我的妈，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呀？”
春妮的父亲和捡宝则带着前来送葬的人进了那边的火垅。春妮在棺材前，眼泪也哗哗奔涌下来。随之而起的哭喊也携带着她的伤痛一起倾泻。但她心里清楚，现在的悲痛却早被生活折断了翅膀，并没先前那般纯粹，一半是做给自已，一半是做给旁人看的，真正的死者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受益了。
接着，几个女人上前把春妮的母亲和春妮劝到了那边的火垅里。他们的意识便在别人的说话声里牵走了，最终从悲痛中拔出了神经。最痛她的人已经带走了所有，摆在她前面的生活更多的只能是泥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