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去看看。”
春妮的母亲没有做声,进屋点了火把出来,他们一家便朝小香家走去。
来到小香家,发现锣鼓声招来了不少人。一团团黑影在堂屋和稻场里围成一圈圈黑栅栏,看上去类似于成群的鬼影。从人群中挤进去,发现又是焦磊大爷正在给小香招魂:
谨请神剑号龙泉,出匣这时耀九天,
哮吼一声天地动,飞腾直上太虚边,
日月星辰生两畔,速驾祥云拥八仙。
凡人见者消万祸,鬼魅闻之入九泉,
太上赐吾真妙诀,行罡步斗绕坛前。
江河灌海非凡水,五龙吐水近九天。
太乙得之千万年,吾今将解水厌秽,
吾奉太上老君亲敕令。
焦磊大爷一边舞剑一边唱。他的身后支上了香桌。香桌上点上了煤油灯和几柱香。他的旁边,打鼓的是蔡鼎大伯,敲锣的则还是程涛大叔。蔡鼎大伯毫无表情,类似于竖在那里的一块门板。程涛大叔的脸则板成了生铁,显然愤怒还在他心里回旋。焦磊大爷确实老了,正面看上去类似于一根枯柴棒,所有的水份全部挥发,寡瘦的脸上则有缕缕恐惧散发出来。似乎正在一步步变成一个鬼。
但看着这阵势,一道光亮突然在春妮心里亮起来,照亮了里面的道路,这显然是阿香婆的主意,为了救小香,让她假装掉了魂,然后请焦磊大爷来招,把她从苦海里暂时救上岸。
焦磊大爷唱完,又揭开香桌上的神坛看看,接着画符、烧纸,将坛密封,然后端起水碗一边洒神水一边唱:
常将神水洒坛庭,十方门下显威灵,
常将神水洒家神,安安稳稳住家庭,
常将神水洒司命,保佑患者得清平,
常将神水洒门神,二位将军镇乾坤,
常将神水酒患人,一年四季康乐身,
常将神水洒师尊,师祖师爷显威灵,
再将神水洒门神,过后不许邪鬼进,
神水洒在屋檐下,邪魔小鬼不沾边,
神水洒在十字路,十字路上邪鬼殁。
在神水的驱赶下,人们纷纷逃开。春妮便转身朝小香的卧屋走去。
小香卧屋里围满了人。阿香婆和丽英婶苦着脸坐在旁边。但阿香婆脸上却没有痛苦的影子,只是一个皱皮木瓜。丽英婶的脸则还有愤怒的残余。
小香躺在床上,眼紧紧地闭着,一边出着硬气一边胡说八道:“土匪,土匪。你杀了我全家,又把我往死里整啦?狗日的。我流得满身是血哩。你还要杀我啊?狗日的,老娘来生就是变鬼也不得饶了你……”
小香显然正在演戏。但这戏演得太过了。梦呓完全变成了胡编乱造。她拙劣的演技又再次捅破了春妮的泪缐。泪水开始在崖壁里发芽,即使这样,她们能救自已吗?
接着,焦磊大爷舞成一只黑鬼,进了小香的卧室,一进来就又唱:
铜锣花鼓响咚咚,船挂高帆遇顺风,
风送神王四处去,十州九苑任西东。
奉请诸神各收军,奉请诸神转回程。
……
焦磊大爷的黑手里就端着那碗符水。花瓷碗在灯光里眯着眼睛。焦磊大爷干枯的嘴里发出空洞的唱腔。唱完,焦磊大爷就对丽英婶说:“凶星已离,吉曜临身,移星移斗,百病除根。”说完,将符水递给丽英婶:“把小香喊醒,让她喝了。喝过就好了。”
丽英婶接过花瓷碗,用另一只手推小香。小香终于醒来,但依旧装着生病的样子:“哎哟,哎哟。”痛苦就纠结在她的两眉之间。
丽英婶说:“你把它喝了。”
小香没做声,无声地接过碗,一昂头就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喝过,小香则又无声地躺下去,并将背脊望着他们。
接着,围在卧室的人也开始往屋外撤退。已经撤了出来的焦磊大爷则在收拾扛神的一切家什。程涛大叔正在和他说着话。显然,法事结束了。春妮随即出屋,找到父母和捡宝,便又随着众人朝家里走去。
“这个家也真是多灾多难,总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
“生病的事服不起来恨,谁吃了五谷杂粮敢保证不生灾星呢?”
“那是,那是。”
……
显然,这场演出还是蒙住了人们的双眼。但春妮心里的疑惑则正在垒成高坎:“这个虚假的世界就是人为地做出的。为什么人们就接受了这种虚假呢?人的大脑和眼睛难道就是个漏斗吗?小香的未来谁来真正救他?董松救得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