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凌晨来临,晨光从窗户里走进来推醒春妮,春妮打算今天再寻找新的机会。即使是分别一年,但生活也不过就是一张剪饼,一日又一日也不过是正面背面地重复着,没有多少新的花样。想必装在他们心里的话快说完了吧。望了一眼窗户,新的希望就又在心里破土动工,便起床朝屋外走去。
走出卧屋,春妮发现母亲也起床了。她正在灶屋里架火。身子被墙隔在了那边,只有柴枝折断时的痛苦呻吟清晰地传了出来。大门也没打开,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光线很悠闲在地屋子里走着。
就在这时,上面的山坡上突然响起了擂鼓声:“梆梆梆。”
梆梆梆的鼓声带着愤怒的泥沙,从山坡上倾泻而下,一下子就冲破了乡村的宁静,也覆盖了春妮的意识,会是什么事呢?春妮飞快地打开大门,朝屋外飞去。
刚刚飞到稻场里,就见春妮的母亲也从屋里飞了出来,手里拿着的那把木柴还没来得及扔下,捏在她手里一副傻相。她母亲的眼里的疑惑涨了潮,问:“这是什么事?”
春妮没有做声,抬眼朝山坡上望去,但山坡上除了树木、岩石和庄稼们傻站在那里以外,并没有看见一个人影。鼓声也显然是把镰刀,一下子就割去了乡村其他的声音。太阳也还在半途爬坡,没有照到村里来,一切都在阴影里发呆。
接着一个粗野的声音就发出怒吼,唱起来:
人是地上的铁,灵与肉都是铁家业,趴在地上铁打铁,世人谁不是断两截?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一听见声音,他们心里的震惊就撤退了,因为他们都听清楚了,这是焦磊大爷的声音。但随之而起的却是巨大的悲凉。因为单调的鼓声发出的是怒吼,嘶哑的唱腔,吼出的是凄凉。它们组合成一群群看不见的铁钩子,钩住了他们的心,疼痛一直抵达了生命的最底处。也挖出了潜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悲凉。只是春妮小小的脑袋还无法弄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人是地上的铁?他是在抱怨自已?还是在规劝别人呢?
这时,春妮的父亲一脸笑着从里屋走出来。她母亲就问:“这是甚事?”
春妮的父亲说:“他在牢里就是这么唱的。”成堆的快乐就从他的笑里漏了下来。
春妮的母亲没有笑,而是又摆上她的震惊:“这不是疯了吗?”
“没疯。”
“没疯?但听了心里比瓷片子划还痛。我去看看。”
春妮说:“我也去。”就和母亲朝焦磊大爷家爬去。
来到焦磊大爷家,发现他的门前已经涌了不少人。他们就站在稻场的杂草丛中,把焦磊大爷团团围在中间。还没有挤进人群,春妮心里的凄凉就铺天盖地了。因为焦磊大爷坐了一年时间牢,茅屋无人打理,已经不再是房屋,而是荒野了。杂草们野心勃勃,一直长到阶沿上,并在风里放肆地摇头摆尾。
再挤进人群,一看见焦磊大爷,春妮的心就被同情划伤了,有血汩汩在里面涌动起来,眼眶也似乎一下子泡在血水里。因为现在的焦磊大爷看上去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个鬼了。那张皮包骨的脸和春妮当初看见的鬼没什么两样,就是一个骷髅头。眼睛失去光芒,成为两颗暗淡的石头,陷进了岩屋深处。衣服上的补丁,一层层地叠加一起,吐着寒酸。刹那间,震惊、同情、伤感等等情绪紧紧地捆着春妮,春妮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他就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椅子也已腐烂。椅腿上长着的菌子还睁着眼睛,都没来得及清理。椅子底部的横木之间,有只蜘蛛却并没有欣赏焦磊大爷的歌声,而是正在专心地结网。屁股里拖着它的丝线,正在上上下下地忙碌。焦磊大爷的双膝上摆着一个小面鼓。一只手里拿着鼓棒。手还是黑炭,所不同的只是看上去更加锐利了。再看看围在身边的那些人,发现他们的脸上也是层层叠叠的疑惑,也有少许的震惊和同情。但那眼光却全是一片片刀子,在焦磊大爷脸上划来划去。
有人问:“你这是唱的些什么呢?”
焦磊大爷嘿嘿一笑说:“唱着玩哩。”而他的笑根本就不是笑,是结结实实的凄惨。不过声音没什么大的变化。
“是扛神的那些词吗?”
“不是。“
“你再唱了听听。”
焦磊大爷便埋头敲起鼓来: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接着就唱:
“白天说黑话,黑夜说白话,睁眼说瞎话,背后说坏话,世上能有几个明白人,不用多说话?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人是地上的铁……”
一唱起来,焦磊大爷却又变成了另一个人,完全陶醉在他的歌声里。山羊胡子一抖一抖地,抖出了万种风情。那双眼睛也瞬间奇亮,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显然他的心里有一个什么更加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主宰着他。
但他的唱腔却唱出了人们的讥笑。
有人说:“这个老家伙疯了?唱的些甚狗屁呀?”
就在这时,春妮发现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衣服。转过身,发现扯她的是她母亲。接着她就被她母亲扯到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