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乡村是一个丰满的少女,处处都是美丽的梦想。蝴蝶正在用翅膀做梦,知了正在用声音做梦,鸟们正在用歌声做梦,庄稼、树木和野草正在用绿叶做梦。到处都生机勃勃。然而,望着这样的乡村五月,春妮想:可是我的梦呢?
春妮背着野种沿着小路往前走,却觉得身体里似乎有无数个漏洞,生命正在从那些看不见的漏洞里一点点漏掉。心里的疑惑却盘根错节:我有父亲,为什么就没有父亲呢?我有母亲,为什么就没有母亲呢?我有家,为什么就没有家呢?到底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从哪儿漏掉了?
可是这一切,春妮小小的脑袋就是弄不明白。不过心里还是有一盏灯亮着,尽管那是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但它却还是亮着,照着前方蒙胧的路。这盏灯就是上学。因为刚才她父亲的话又吹燃了她曾经死亡的梦想,它死灰复燃了:对,我要通过读书这条路走出去。走得远远的,远到忘记火石包这个地方。这样的地方一定有一个崭新的世界吧。一个既可以放下我的身体,又放下我灵魂的地方。只要能上学,我一定发奋学习,通过知识这条路一直走到新世界去。
这样往前走着想着,就一直走到那边的山包上。抬头朝前方启动,发现前面几户人家的茅屋站在阳光之中,似乎是在那里沉思着。山坡上焦磊大爷的家也就站在那里,而且有炊烟从屋子里冒了出来,只是它们都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在屋子的上空纠结着,似乎一下子找不到了方向。春妮便不再往前走了,转身往回走去。在溜走的这段时间里,想必他们翻耕结束了吧。
回到家,发现他们不仅翻耕结束了,而且她的父亲已洗过澡,洗了头,刮了胡须,把自已整理成了一个白萝卜,更多的自卑、猥琐都被整理得更新鲜,湿漉漉地堆在脸上、头上。换上的一套干净的衣服上露出更多的陌生。他刚刚从栏圈里出来,看样子是在检查。春妮在稻场里刚刚一出现,他就扭头望了春妮一眼,但很快就又扭过头问春妮的母亲:“羊子一只都没有了?”
春妮的母亲说:“交给队里了。”
她正坐在门口洗衣服。低着头,双手在盆里搓动。水发出嘀嘀咕咕的抱怨。不过她并不是被翻耕过的新鲜泥土,还是过去那个样子,脸上停着不可侵犯的权威,身上冒出不可一世的霸气。
春妮也只得依旧滑进生活的惯性之中,引野种,做家务,伺机告诉父亲真相。
只是机会一直躲着,并不向春妮走来。因为她父亲一直粘在她母亲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揉搓着话语,问队里发生的情况,牢里的情况。他们的脸就被那些话语搓得变换万千。根本就想不起她,她自然被他们冷落在世界之外。
这样一直到黑夜吞没乡村,春妮都没有寻找到机会,只好早早地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