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春妮的母亲对春妮施行了最恶毒的暴打之后,春妮就彻底成了世界之外的一颗草,似乎再没有长在这个现实世界了。再没有人能够记起她,想起她,她彻底被遗忘了。她母亲也从那个时候起,再也没有理过春妮。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仅仅是她晚上收工之后到睡觉之前的那段时间。从此,她们相互之间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春妮也从此再没有跟着她母亲去她劳动的地里。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自己和自己玩。和春妮亲近的就是他们家的鸡和他们家的羊。所以春妮便把它们当成了她的朋友,当成了她的亲人。春妮每天的事情,就是牵着羊去地里放羊,打猪草,按时把鸡放出去来,让它们去地里寻虫子吃。因此春妮变成了他们家里的一颗螺丝,被牢牢地拧在了家里。或者说春妮成了一头拉磨的小毛驴,只能围着既定的生活打着转转。世界在春妮心里也不复存在了,她父亲的刑期还遥遥无期,什么时候能回来也无法猜测,所以他也被春妮丢尽了记忆的角落里。大人世界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春妮也再没有兴趣去管它,随他们去折腾好了。因为那个世界与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当然,对于春妮家的那些牲畜来说,春妮自然是它们的靠山,它们的希望。每天打开圈门,就是打开它们的希望。
先是鸡咯咯咯哒叫唤几声,接着它们就把它们的感激在翅膀上剪开,然后从歇着的横梁上插了下来,落到春妮前面的巷道里。接着就把它们的焦急堆在肥胖的身子上,歪歪扭扭地从春妮的脚边挤出门去。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公鸡。它是春妮的小兄弟。小兄弟的鸡冠遭到焦磊大爷的毒手之后,伤是好了,但焦磊大爷的罪恶却还鲜明地留在鸡冠上。因为他的黑手拤断了鸡冠,尽管伤口经过时间之手愈合了,但看上去那鸡冠却成了两半。小兄弟就把焦磊大爷的罪恶顶在头上,展示在光天里,也带进黑夜中。那四只母鸡是春妮的小妹妹。它们的温柔和辛劳插得比它们的羽毛还多。平时它们就默默地捡着虫子、石籽填饱肚子,然后每隔一到两天,总要跳上阶沿、跳过门槛,再歇到鸡窝里,静静地把它们带着体温的蛋放到窝里,然后又跳过门槛,跳下阶沿,继续默默地捡着虫子、石籽填着肚子。一天又一天,它们在辛劳和贡献里,身子越来越臃肿,一走动,整个身子都跟着摇晃起来。把春妮的感激和担忧都摇了出来。走过门口,公鸡就照例转过身,看了一眼它的妻妾们,就又朝春妮投来了感激的目光。因为春妮不仅给了它们生命的出口,也给了它们心灵的出口。它们需要在广阔的天地把自由捡进它们的体内。因为自由是它们的基因,就扎在血液,长在骨头里。他们本来给它们准备有鸡圈,可是它们就是固执地保留着它们祖先的传统,晚上依旧要歇在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