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灾难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的时候,他们却一无所知。
他们依旧如同拉磨的驴那样,在过去既定的生活里打着转转。围绕春妮的依旧是孤独与悲伤。围绕父母的,依旧是按时出工和他们的不耐烦。然而巨大的灾难自有它既定的步伐,它还是一步步向他们靠近了。
靠近的这一天是一天的凌晨。他们正坐在桌前吃早饭。生活也仍旧同先前一样愁眉苦脸。就在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叽叽喳喳吵闹声。声音很大,也很嘈杂,就宛如波涛朝他们横推过来。但在那群嘈杂的声音里,有一个声音学却既陌生又特别。他似乎是在吵那些叽叽喳喳的人,说:“吵什么吵?谁叫你们搞迷信活动的?”
这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声音粗野、火星四溅、锋利无比。他们一家人全呆了,碗和筷子就停在空中傻了眼。
春妮赶紧望了父母一眼,发现他们的脸比黑锅还黑,震惊、恐惧全吓得跑出来挂在脸上。
接着,他们就醒乎过来,放下饭碗朝屋外奔去。
一出屋,他们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了,一个个焊成了泥桩子。因为杠神的事终于走漏风声,捅出了比村子还大的窟窿。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来抓人的公安。他是个大个子男人,穿着白色的警服。警服上似乎睁着寒冷的眼睛。刀条脸绷得比竹子还紧,比竹叶还青。眼睛里站着的全是凶神和恶煞。他一边走还一边不时地转过身去对身后吵闹的人凶,粗野的声音全是乱石,恨不得一下子将人砸死。
他的身后则是用手铐铐着的焦磊大爷、已丑大伯和程涛大叔。他们的脸早已结成了晨光里的苦桃,一脸青色,苦大仇深。而各人背上,却都背着铺盖和杠神用的家什。显然,他们要被抓去劳教了。
他们的后面则是哭哭啼啼的胖胖婶,以及跑来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子。胖胖婶的哭声已汇成溪流,连绵不绝。吵闹声则是那些大人发出的,他们是在替焦磊大爷们求情。而孩子们的脸上除了惊讶、震惊之外,还有隐藏着的兴奋和惊奇。那一张张小脸,在晨光里闪闪发光。
春妮的眼睛越过这些人,继续抬头向四周的山包上望去,就发现那些山包上也到处是人。他们呆在那里,就仿佛是一群呆在山包上的青猴,呆呆地望着这边灾难的成长和事情的进展。
刹那间,恐惧就一如撞杆一样,在春妮的心里撞击开了。因为公安朝他们家走来,显然是准备来抓他们了。可他会抓谁呢?他们一家全参与了扛神,人人都是罪犯,会不会将他们一家全部抓去?
就在这时,大男人走到春妮父亲面前问:“你就是大桥?”眼里的凶光吐出了蛇信子。
春妮转过脸看看她的父亲,发现她父亲的脸早一灰白一片,巨大的恐惧刮走了他脸上所有的血液,只剩下苍白的脸。他的嘴也被恐惧扼杀了语言功能,嗫嚅半天才小声说出三个字:“我就是。”
大男人则继续吐着蛇信子:“是你请人搞了迷信活动?”
春妮的父亲没有做声。身子在晨光里轻轻地颤抖,把一身的可怜全部抖落了出来。站在身边的春妮的母亲,也把她的恐惧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那身子皽得比她父亲更厉害,已经相当于焦磊大爷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