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焦磊大爷似乎有些累了，叭嗒几口烟，又说：“还比如树神呀，岩神呀，虎神呀，鹰神呀，蛇神呀，山神呀，水神呀，火神呀，五谷神呀，地脉神呀，财神呀，等等等等。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灵魂。人死后为魂，就像一股气，你看不见，但他却无处不在。人的魂和其他物的魂还可以互相变换。人死后可以变猫，变猪，变树，变鸡。活着的时候也附他物，这就是丢魂，跑人家。”
望着焦磊大爷，越来越觉得他是天外来客，不知道他嘴里说出的是些什么。他讲得有些缓慢，就如同山里那些慢慢蠕动的幼虫，一点一点的蠕动着。时间在他的讲述里，也是似乎都大批逃亡了，他们已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他的脸也在他的讲述里生动起来，显然是内心里的自信给他进行了一次粉刷，就如同粉刷油漆那样，让他的自信明亮了起来。大伯、程涛大叔和已丑大伯的嘴则被他完全封住了。他们瞪着大眼睛望着他，显然已被他这番话征服。完全没有了插嘴的份。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已丑大伯才找出一句话：“祭向王应该不是迷信的吧？”
焦磊大爷说：“嗯。”过去祭向王是杀童男童女，后来认为这样太残忍，就不再杀童男童女，而是砍破自己的头让血流下来祭向王。有的地方也杀牛的。
焦磊大爷这么说着，眼睛越过春妮的头顶望到屋外，显然他自己也掉进了他的叙述中，手里的烟早已忘记吸了，烟火已熄，没有烟雾从那里再冒出来。他旁边的大桌子也似乎被他的讲述征服，静静地呆着。
程涛大叔又问：“敬向王为什么要用血祭呢？”
焦磊大爷说：“向王死后变成了白虎。虎吃人，所以敬向王就必须用血来祭。”
就在这时，春妮的母亲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您们来吃饭。”
大家便收住话题，将烟火灭熄，站起来朝灶屋里走去。
一坐上桌子，所有人的伪装就被桌上的饭菜全部卸了下来。
饭是苞谷饭，它们乖乖地堆在碗里，阵阵的香气从里面冒出来，变成一双有力的大手，抓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菜也还算丰盛，两碗大片的炒肥肉，两碗炒四季豆，两碗南瓜丝，两碗炒茄子，还有一小碟腌辣椒和一小碟腌蒜苔。锅儿里煮着的热闹菜正在卖力地翻滚。这些菜显然就是一把镰刀，一下子就割除了焦磊大爷的虚荣和卖弄，大伯的虚心和正经，程涛大叔的自以为是，已丑大伯的深藏不露。现在的他们，全部变成了饿狼，扑向了那些饭菜。无论是夹菜，还是扒饭，手里的筷子抡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呼啦啦地上下翻飞，惟恐落在别人后面。嘴里嚼出的叭唧叭唧的响声，则在进行自我嘲讽，把他们刚才的哪些表演全都一一揭穿了。吃饭的响声比猪吃食还响，啪叽啪叽的塞满了整个屋子，塞得连任何缝隙都没有了。很显然，他们是在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