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胖胖婶是装的,她的笑其实反剪双手,手里摸着刀,心里或许正在说活该呢。所以她摸过来的时候,她也就偏了下头,不想让她的假惺惺在她头上沾了霉气。
胖胖婶并没在意春妮的举动,接着把她装嫩的声音嗲出来,“唉,引孩子伤神哩,总让人提心吊胆。”
春妮的母亲提着肉站在那里,就宛如惺在那里的泥桩子,脸上也是一脸的乌云,说:“是呢,是呢。”
胖胖婶的演出就结束了,把笑的幕布从脸上拉回去,换上了那张欲望肥沃、又板结生硬的真实面孔,说:“我还不知我的董松张哪里去了呢。”
这么说的时候,一丝惊慌从她身体里明白无误地显现了出来。
春妮赶紧回话,说:“他们在下面沟底里摸鱼。”
春妮的话恰好是给她搭的舞台,她的脸色迅速阴云密布,眯着的眼立刻炸开,仿佛两只酸柿子,里面喷射出能熔化钢铁的火焰。凶恶从那张胖脸上一步步走出,刷地刷满怒火,一个十足的农村泼妇形象就竖到了天地间。
接着就听她烦蹶蹶地骂了一句:“这个烂秧秧子。”便丢下他们,几步走到稻场坎边,向着下面沟里打炸雷:“董松,董松——”
雷声滚过,下面却没有传回什么回响,只有几个知了立刻噤了声。
春妮的母亲似乎是醒了过来,拉了春妮一把。春妮就跟她走了。
刚走了大约几步,胖胖婶依旧没忘记自已的演戏,就停止喊叫,冲春妮的母亲说:“不坐会儿了?”
春妮母亲说:“不坐了。谢谢你借肉呀。”
“不要紧。”说过,她就又扯起她的沙罐腔嗓子大声喊,“董松,董松——”
“唉。”
董松的声音终于打着赤脚,很清晰地从下面沟底的那两棵狗柿子树那儿爬了上来。
“还不快给我回来。小心老娘抽了你的腿——筋。”
“噢。”
“才见过这个东西。”
春妮的母亲一边走一边应了她一声,说:“他们大了是管不住,把他们送学里让老师管就好了。”
“我是说明年要把他送学校里去的。这个东西硬是让我服毒了。”
“行,明年把他们送学里去。”
“再好不过。他们般大年纪,去去来来正好有个伴儿。”
听她们这么说,春妮的心里就乐开了花。抬头朝远处望去,发现连每一个山峦、溪沟和缝隙里都开满了鲜花似的。因为这是春妮最渴望的一件事。每每看见学生们凌晨背着书包上学,下午背着书包放学,把他们的快乐蹦蹦跳跳地洒满所有的小路、山坡和天空中,也就把她的羡慕掏出来漏进空气里了。那种如进入无人之境的快乐,那种幸福而开心的笑脸,那种学了知识后的满足,都让她觉得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但随即,春妮就从希望的顶端掉下了楼。因为她知道,她母亲也是演戏的高手,她不过是在胖胖婶面前演戏而已。自从阿香婆把春妮拖到地里,她就一直在演戏。如果真是关心,这个关心就应该是发生在昨天,而不是今天。其实她巴不得她早死呢。
再往前走,春妮和她母亲就走下了几道田坎,离胖胖婶远了,她们的嘴就没再连到一起扯长葛藤一样的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