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那东西最不听话。春妮想让它走得快点时,它却像个该死的癞皮狗,总是赖着不走。
春妮等呀等呀,等得心里都起了毛。上面那条小路,也被她望得走动起来,父母的身影却就是不出现。只有那些树和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偶尔被风抚摸一下,或是一群鸟来摇动一下,接着又回复到平静。
太阳也是个癞皮狗。她希望它尽快落下山去,可它就是傻愣愣地呆在天上,面红耳赤。春妮心里的焦虑都漫上了山峰,它却还是呆在那里红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它到底激动什么。
但春妮知道,无论她怎么着急,她必须等。只有等回他们,她才能知道真相。
就这么坐着,春妮发现她的意识也并没有听从她的指挥,而自顾自地在里面乱翻着她的记忆,寻找问题的源头,看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但很快春妮就发现,意识的翻动一无所获。因为春妮的记忆似乎只是一瓶黑墨水,漆黑一团,前面根本就没有出路。她不知道她以前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长了这么大。她所知道的,就是她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一如铁屑紧紧地依附在磁铁上那样,她所有的一切都吸在父母的身上。他们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他们教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尽管这之前,他们对她非常凶,非常厌恶,常常用拳头或是鞭子打她。有时甚至恨不得她早死。但春妮还是努力做个好孩子,一切听从他们的指挥。他们安排她在家照屋,她就一如一块铁石,老老实实地守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其实他们家穷得可以用篾穿上提在手里,根本无须在屋里守着。守在家里,等于守着空气。春妮想去地里都快想疯了,因为那里还有阳阳、董松等小伙伴。尽管他们没有小香文静,但他们有魔法,可以把快乐做得更大,一如更大的蛋糕一样,她可以分享到更大的快乐。但春妮还是做了个好孩子,把去地里的想法强行地按在体内,不让它冒出来侵犯她,就老老实实地守在家里。
就这样,春妮在她的意识继续翻找着。接着她又发现:原来父母是把我当猪一样养着的呀。
因为她突然间明白,在他们村里所有的孩子中,她竟然是穿得最差的。她母亲根本就无心打扮她,她就用他们穿旧的旧衣旧裤包裹着她。春妮身上穿的这套行装,就是用他们穿旧的衣服改做的。布料是质地最差的毛月布。再加上他们穿的时间太长,布料已经在岁月里磨伤了筋骨。而她母亲却用这样的布料,给她做了很大的上衣和很长的裤子,看样子是给她成长的身体预留出的空隙。这样,它们套在她身上,就和套在树桩上一样,袖子长出一大截,裤脚也得挽上一圈。所以伙伴儿们每每看见她时,就笑话她穿的是法衣。直把她的自尊心笑得像一股烟,飘散到空中消散掉了。
春妮突然间明白,在她母亲的眼里,她大概就是一截树桩吧。
这样的布料自然不可能争气。穿不了多少时日,它们根本不按她母亲的意志行事,这儿那儿就穿出无数数不清的破洞。最后竟然破得像一把糠筛,就那么夸张地夼在她的身上。
破洞一出现,春妮母亲的美好愿望也自然就出现破洞了。她总是对春妮凶,把她的凶恶山一样堆在脸上,然后就用最恶毒的话鞭打她:“春妮,你是怎么穿衣服的?”
望着母亲那张凶恶的脸,春妮不敢做声。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穿衣服的。别人怎么穿,她就怎么穿。
所以春妮母亲就接着警告:“你要再不爱惜衣裳,我就让你打赤膊。”
但面对母亲的警告,春妮依旧没有做声,倒是有更多的委屈爬了出来。而且那委屈一出来,就多得在她心里放不下,无处堆放。因为春妮非常爱惜她的衣裳,就像爱惜她的生命一样。她既不敢像别的野孩子一样,跑得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在地上乱坐。即使是玩得忘乎所以了,也没在地上打过滚。尽管如此,只要春妮轻轻地坐下去,总是能听到衣服开裂的声音。那声音轻脆、响亮,带着奔放的豪情。接着,它们就不分青红皂白地随便裂口子。对这样的衣服,春妮确实拿它们没办法。所以多数时间里,春妮就只得穿着那样的破衣服玩耍、游戏。
衣服如此,脚上的鞋子也不可能出息。因为那鞋也是春妮母亲用破布做的。闲下来的时候,她母亲就找来不能改做衣裳的破布。再找来一块磋石板。然后撸了袖子,将地里挖回的魔芋磨成粥状。再放锅里煮熟。再用一把棕刷刷到破布上。一层一层地做加法。然后放太阳下晒干,制成布壳。她就用那布壳给春妮做布鞋。但这样的破布壳完全是虚胖子,别看它拿在手里梆梆硬,甩动还嘭嘭响,但它们根本经不起折腾。穿不了多少时日,不是大拇指从鞋里跑了出来单独玩耍,就是脚后跟跑出来丢人现眼。
尽管如此,春妮的心却从来没有破过洞,她总是把她的小手洗得比白萝卜还白。队里的大婶、大嫂们见到她,也常常摸着她的头夸她长得比花还漂亮。那眼里的神情,恨不得把春妮拿起来戴在她们的头上,或是胸前,把她们也打扮得比花还漂亮似的。
可是春妮就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