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水灌完,春妮嗓子里的火就被浇灭了。
再将水瓢放到缸里,春妮就慢慢清醒了。
一清醒,她才发现,她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已经塞得满满的,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了。它们在里面相互拥挤、斗殴,谁也找不到出路。心里的焦急也在曲里拐弯地乱窜,找不到一个出口。
春妮便转身出屋,在堂屋里一把断背椅上坐下,望着前面那个一脸呆相的山峰开始整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出现这么多的事情?先是看见一个只有骷髅头的鬼。再是看见天上出现一只抢了漂亮女人的马队。本来她想去小香家寻找保护的,却发现小香不是原来的小香了。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对了,当务之急还是看看那帮土匪和那个叫化子鬼会不会对她构成威胁。
这根线头一抽出,春妮的身体就成了一根弹簧,嘣地弹起来就朝屋外跑去。
一跑到稻场里,春妮就抬头朝天空看去。
然而天空却还是乖巧地呆在那里。它依旧湛蓝湛蓝的,似乎是长着一双巨大的蓝色眼睛,那么深情地注视着大地。而且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几朵白云。它们无所事事地在那里游玩、飘移,一副开心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马队。
再向下一点点搜索。山峰、树林和庄稼依旧是先前的模样,似乎是被大地说服了,也乖巧地呆在那里,同样没有什么马队。
看来,那支马队暂时不会威胁到她了。
春妮便放下心来,朝前面的那道坎边走去。
刚刚在坎边站下来,春妮心里的担心就全部跑出来,消失进了空气里。因为下面的山坡里,也同样没有叫化子鬼。只有树木和野草正抱着阳光茁壮成长。倒是羊们累了,正趴在杨树下把亲情抱成了团,一起卧在那里休息。
再抬头望望远处的山峰。山峰依旧安然无恙。春妮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往家里走。因为一切危险均不存在了。
但走着走着,另一根线头则又横冲出来,恶狠狠地敲击她的脑袋:小香怎么就成了流氓呢?
但看看天空,天空却不能回答她。
再看看大地,大地照样不能回答她。
只有被打破了完美的小香,一片一片地刮着她的心:小香成了流氓,我再找谁玩呢?
这个疑问一出现,巨大的伤感和孤独就同时在春妮心里升起。
而且它们一出来就不怀好意,又合伙一点点抽走了她的力气。春妮就感觉她的腿越来越沉了,沉得就如是变成了两根铅,每迈一步都显得艰难。
这样艰难地走回家,一看见洞开的房门,春妮的力气就彻底散了,便连门也懒得进了,就一屁股趴在阶沿上。然后捧着脸望着前方的山峰发呆。
这样呆了一会儿,她就发现保存在心里的伤感与孤独悄悄地潜逃了。现在回到身体里的是巨大的好奇心:对呀,小香到底研究什么呢?她能看为什么我就不能看呢?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就不能当家作主吗?
这个念头刚刚一冒出来,春妮就一下子被说服了。便一刻也不再犹豫,站起来就快步跑进屋,然后栓死大门,脱掉裤子,坐在椅子上研究自已。
没想只看了一眼,一种从生命深处爬出来的巨大恐惧就一下子把春妮彻底砸懵了。因为春妮发现她与小香不同,既不是女孩也不是男孩。
天啦!这么说,难道我是怪物吗?
哇……
哇地一声哭出来的同时,春妮的意识也快速地做出反应,搂上裤子就打开大门朝外跑去。
因为这种来自身体的恐惧,比先前看见厉鬼和马队强大千万倍。它是三座大山,已经压倒了春妮的一切。也长着獠牙,已经吞食了她的一切。她想她必须去地里找到她母亲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夺门而出,春妮就不顾一切地朝上面的小路上爬去。
从内心里爬出来的焦急,也漫过了内心的堤坝,将她的整个心都淹没了。心里恨不得生出翅膀,展翅就飞到她母亲的面前,一下子把答案讨要到。
可是爬着爬着,春妮的意识又爬清醒了:对呀,我去哪儿找他们呢?
因为春妮并不知道父母在哪块地里做事。而生产队又大得超过了她的想象,她贸然去找他们,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意识一清醒,春妮只好无奈地沿路返回。
这样怏怏疲疲地回到屋旁,一看见坐在屋旁那块圆光光的黄光石愣在那儿,春妮便连门也懒得进了,就一屁股坐在黄光石上。眼睛则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山路,盼着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