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朱先生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冢”字。
鳌头鬼口中念念有词,果然“冢”字里边的那个点儿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上边移动。此时我感觉我和朱先生就是那个缓慢移动的小点儿,正在艰难地向家里迈着步伐。
由于盯的时间太长,我的眼泪“哗哗哗哗”地流淌下来,先前都是在生活场景的触动下留下来动情的泪水,而此刻我流淌下来的泪水却勾起了我对家的渴望!这段荒唐的生活的确是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经历了这样的日子,使我更加感到家的温暖,感到能做成一个正常人的幸福-----是的,我一直认为能过上一个正常人的日子就是人最幸福的体现——身边有爹、有娘,有老婆、有正常的起居,迈正常的步伐,说正常的话,做正常的事儿……我当然想到了我爹和我娘,唉,我马上就要和他们团聚了,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团聚啊,这次团聚将给他们带去最大的惊喜,对我爹和我娘而言,这将是一次死而复生的团聚……想着这些我突然感到我的泪水已经变成幸福的泪水!
朱先生站在我的身边纹丝不动,我猜想他此刻心里也一定难以平静,这个有时严肃,有时活跃,有时开怀,有时伤感的曾经的学堂先生,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我想他一定比我的想法要多的多——其实,这个朱梧桐先生我真的应该郑重其事的叫他一声“老师”才对,因为在这段岁月里边,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虽然我没法说具体地说出他到底教了我什么,但是我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非常之明显的变化,比如,我说的话不再是那么的苍白,更比如我的大脑开始喜欢不知不觉地思考一些相对深层次的问题——朱先生就曾经告诉过我,他说咱们中国的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知不觉之中让你有所长进,就像雨水滋润庄稼一样——用古诗的话来说就是“润物细无声”!
——你看,我的这些想法左拐右拐的——朱先生说过,这叫做“跳跃式思维”。
……我的耳边突然出现了流水的声音(据说魂魄是听不见水声的)。接下来就是鳌头鬼的声音:朱先生、元宝啊,这回你们快回到自己的肉体里边了!
此时我才发现那个“冢”字已经变成了“家”字。
我和朱先生兴奋地抱在一起,用彼此的肩头擦拭着满脸的泪水。
然后我们看到自己的肉体就躺在那个“家”字的上边。我敢说,人没有比了解自己更难的事了,人也再没有比目睹自己的肉体更恐怖的事了!
朱先生哆嗦指着自己的肉体,说:元宝,你看我怎么这幅德性!
我说:是啊,你看我,简直像是一条死狗!
朱先生感叹地说:唉,元宝你看啊,这肉体要是没有了灵魂就会变得十分地冷漠,难看!
守护我们肉体的魂魄抱怨地喊道:你们还寻思啥呢——快回来吧,难道还叫我们值班啊!
朱先生说:元宝你看吧,这就叫做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于是,我们躺回到自己的肉体里边——三魂合一。
鳌头鬼的声音再次传来:朱先生、元宝,你们保重啊——
但是我和朱先生寻找鳌头鬼身影的时候,鳌头鬼已经不见了踪影------啊,真是揪心,连鳌头鬼的声音也在我们的耳边渐渐远去——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阴阳相隔吗,难道我和朱先生的新生一定得伴随着与鳌头鬼的永别吗!
我抱着希望环顾一下漆黑的夜空和身边黑黢黢的树丛,但是的确没有鳌头鬼的身影;我听听周遭恼人的知了叫的正欢和耳边呼呼的风声吼的正烈,但是就是没有鳌头鬼的声音——
朱先生也酸楚地说:元宝啊,鳌头鬼他……
我抱不了希望只能抱着头蹲下来呜呜地哭起来:鳌头鬼啊鳌头鬼啊鳌头鬼啊——
朱先生站在我的身边一个劲儿地拧大鼻涕!
但是阴阳两界的个隔门却无声地对我们板起了面孔,鳌头鬼在那头,我们在这头……
最后,还是朱先生打破了这种伤痛的延续,朱先生对我说:元宝啊,你快起来吧,咱们回家吧!也许将来我们还会见到鳌头鬼的!
我说:那除非我死了以后!
朱先生说:对,人总是要死的,所以再见到鳌头鬼是迟早的事,不用着急!
我不知道听完朱先生的话,自己为什么要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
……
我和朱先生开始往山下走——山下就是我的家啊!!!
其实我们差不多是跑着到家的。此时天已经放亮了,我家的大公鸡已经在“喔喔”地报晓。
我到了院子里就奔我家的房门去了,刚要开门,朱先生一把拉住我的手。
朱先生说:元宝啊,家里的人都以为你早就死了,你这么贸然地进屋会吓死人的!
我一想也是,于是赶忙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我说:唉,这就叫做有家难回啊!
朱先生说:恩,咱们得想个办法,叫你爹和你娘他们接受你!
我说: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