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恩怨皆已被掩埋消逝。
然而,夙鸢不但未觉出丝毫的轻松,反倒如同燃尽了的余烬,心中空洞得仿若被何物啃噬过一般,眼眸深处尽是茫然无措。
她从未曾料到,罗莱的逝去会给自己带来这般沉重的情绪。
原本以为,自己对于这个男人仅有无尽的恨意,可当他当真离去,那些被他铭刻在记忆之中的温柔与关怀,却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地袭来,令她几近无法喘息。
李元狐读懂了她的情绪,刻意将手中的剑递过来:“姐姐若觉得不快活,杀了我也是可以的。”
夙鸢怔愣了一下,垂眸望向他递过来的物件。
那是罗莱送给楚微遥的剑。
剑尖上还沾染着鲜血。
落在在地上,宛如一朵盛开的红梅。
她蓦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仿佛被那朵红梅刺入了心底。
直至李元狐将那把剑塞进她的掌心,夙鸢才回过神来,猛然睁大双眼,仓皇急切地将它丢弃:“我是商人!最懂得权衡利弊,我自然知晓当下之事孰轻孰重。”
杀了罗莱是保住她与李元狐的必然之举,不应有任何痴心妄想和迷茫!
窗外的夜风轻轻吹拂,似在耳边发出一声鸣响。
可屋内依旧是令人窒息般的沉闷。
夙鸢在静默之中,强行稳住了那凌乱的心跳:“我同意你们的计划……”
“接下来我和你说一下罗莱的身世,你只有越了解他,才能越像他。”夙鸢声音闷重,香炉中的烟,袅袅而散。
据她所言,罗莱之母曾为太后身旁亲厚侍婢,二人情厚,宛如姐妹。
然,于权柄之诱下,太后将其献予先帝。未几,罗莱之母竟怀有双生子,此事惹恼先皇后,使其未能获封嫔妃。
为保腹中胎儿,罗莱之母噤声不语。独忍宫中的风言风语与冷言冷语,默默期盼孩子降临。然而,命运未曾怜恤于她。在先皇病重、太子之位空悬之际,后宫暗潮涌动,一场精心设计的“巫蛊之案”汹汹而来。
太后与当今圣上被指作幕后真凶,整个后宫陷入惊惶之中。在此紧要关头,罗莱之母毅然挺身而出,揽下所有罪责,将太后与当今圣上从危难中解救。她情愿入牢,遭受严刑与无尽折磨,却始终未吐露半字有关太后和当今圣上的消息。
在牢狱中,罗莱之母艰难产下一对龙凤胎。但产后不久,她便因伤势过重而殒命。这对尚在襁褓中的孤儿瞬间失去母亲,并且自幼身体极为孱弱。
新帝登基后,虽未公开平反此案,但暗中派人将这对孤儿救出,交与太后抚养。太后满心愧疚,将这对孤儿当作亲生儿女,精心呵护。
……
李元狐道:“难怪罗莱深受皇帝信任,原是有这样的渊源在里头。”
他装扮完毕,眉眼寂寂间沐了一身月冷清辉,竟叫夙鸢恍惚住了视线。
楚微遥问道:“像吗?”
“像、很像。”
夙鸢的脸色透出令人心悸的苍白,凝视着假扮罗莱的李元狐,她的身体在无法抑制的颤抖中越发显得脆弱。
她竭尽全力去控制内心的恐惧,可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锁定在他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那双深邃而幽静的眼眸中,开始慢慢凝结起一层淡淡的水雾,仿佛承载了一种深沉的哀婉。
李元狐第一次发现,原来夙鸢对罗莱的情感远比单纯的恐惧与憎恨复杂得多。
这种深藏不露的情感,或许连夙鸢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他的心底如针扎般疼痛。
可李元狐却依旧淡淡道:“这几日你莫要外出,好好休息。”
“嗯。”
“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
夙鸢艰难地起身寻找纸笔,绘制了一张皇镜司的地图,交给他:“过几日,我会让阿遥再给你带些东西过来。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冒充罗莱时,万不可露出任何破绽。”
李元狐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夙鸢的眉眼微微一颤。
这个动作既不像是李元狐,又不像是罗莱。
他沉稳可靠,笑容淡淡的敛回眼底,又流转出淡淡的柔光:“别怕。我们都会好起来。”
在幽暗的烛光映照下,夙鸢微微颤抖的眼眶,渐渐安定下来。
你……”她喃喃开口,语气中却满是怯懦。
李元狐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拭去她脸上的一滴泪。
在下一瞬,他转身离去。
夙鸢跟出去了几步,一手扶在桌案上,望着他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又喃喃出两个字——
“……元狐。”
彼时,夜色早已掩了下来。
府外的鹰卫见从夙府出来的“罗莱”满身肃杀之气,纷纷俯首跪地,竟未觉出任何不妥。
夜幕如墨,车轮碾尘。
这一行人穿梭于夜色之中,街道两旁空无一人,前后左右竟无半个人影。
皇镜司与云州城的喧嚣相比,宛如一座沉寂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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