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会芳里上板儿打烊。
赵灵春从床上翻身坐起,走到梳妆台前,点起一盏小灯。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匆匆脱下睡衣,打开立柜,换上一身外出的行头,将黑色风衣的腰带系紧,站在镜子前,简单拢了拢碎发,随后从枕边拿起那把匣子炮。
很沉,滑溜溜的,上面净是手汗。
赵灵春把枪揣进里怀后,手便不再拿出来。
按说她已经穿得足够多,可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江小道的确走了,但他留下的恐惧却并未消散。
整整一个晚上,赵灵春都魂不附体,直愣愣地站在大堂,心脏跳得又快又重,以至于连身形都似乎跟着微微晃动。
她这样呆着,当然没法照看生意,免不了又受大茶壶福龙的冷眼。
不过,有江小道方才替她撑腰,福龙也不敢多说什么,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也只能干巴巴的来一句:“灵春儿,你说你,光在这站着,别人叫你也不答应。你要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赶紧上楼歇着去吧!”
赵灵春求之不得,连忙提起裙摆,快步上楼,走到半路,还不小心撞翻了一个伙计,弄得满地残片。
回到闺房里,头一件事,就是检查身上的枪还在不在。
保命的家伙事儿,她不敢有半点含糊。
时方才,江小道突然出现,着实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江小道反常的行为,让她预感不妙;可他言谈举止,又似乎处处维护着她。
“他到底知不知道?”
直觉告诉她——快跑!
可是,往哪儿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今到处都不太平,倘若自己一個人颠沛流离,怎么活?
而且,她已经习惯了眼前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陪个笑、吃个酒,就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银子,还有客人送来的首饰。
提起首饰,最近她又得了一枚金簪,那金簪镂空雕蝶,精美可爱……
她想报仇,但同样也迷恋这张温床!
这有什么错?
难道,就不能既报了仇,又继续眼下轻松的生活?
赵灵春心想,也许,她只是在自己吓唬自己。
毕竟,她自认为做得很隐秘,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和证据,就连负责跑腿的小石头,也只是一知半解!
而且,最主要的是,江小道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流里流气、浪荡没谱的人。
简言之——不甚聪明的样子!
话虽如此,赵灵春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江小道回奉天的事儿,必须要告诉白家,再借他们的手,继续报仇!
关掉电灯,赵灵春把心一横,终于将房门推开。
“吱呀呀——”
店内一片漆黑,很安静,隐约可以听见周围客房里传来急促的喘息。
楼下大堂里的桌椅,显得有点诡异,明明空空如也,却又好像坐满了人。
赵灵春暂时接了许如清的班,大门钥匙落在她手,自然方便了许多。
踮着脚,摸黑下楼,磨蹭了老半天,总算将大门推开。
寒风倒灌,赵灵春缩起脖子,直觉得身后空旷的大堂里,似有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街面上空空荡荡,枯枝败叶贴着地面,“刷啦啦”地响。
赵灵春左右看看,眼睛差点儿没瞪出血来,直到确信四下无人,方才迈开脚步,直冲那阴冷胡同里走去。
茑悄地走出几十步后,这才放心跑了起来。
一路上,赵灵春只觉得身后风紧,三番两次回头去看,却是仍不见人影。
“不要自己吓自己!爹娘在天有灵,肯定会保佑我!”
她是如此安慰自己,却又不想想,倘若爹娘当真在天有灵,又怎么会让她沦为一个娼女?又怎么忍心看她铤而走险?
又怎么能不提醒她——春儿,你身后有人!
韩心远个头不高,有股子灵巧劲儿,身手不算上等,但跟赵灵春这么一个空子,实在是绰绰有余。
江小道——或者说是胡小妍——安排他来跟踪赵灵春,心中也有考量。
韩心远是“串儿红”的心腹。
如今许如清落难,他也心焦,而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赵灵春,由他来盯梢,心头带着一股恨,不易生变。
韩心远如影随形,跟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在一条胡同口处,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赵灵春回身四顾,她的手一直别在里怀,一分一秒都不曾拿出来过。
疑神疑鬼地迟疑了一会儿,赵灵春终于走到宅院门口,敲响了房门。
俄顷,门开。
赵灵春像一条鱼,滋溜一下,侧身闪进宅内。
韩心远放眼看过去——果然是白国屏的外宅!
他既是许如清的亲信,自然也跟赵灵春熟识,但对其身世却是一无所知。
起初跟脚,韩心远心里尚存一丝痴想,觉得红姐平日里待众人不错,想不通灵春儿有什么理由反水。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不信也得信。
韩心远心头火起,鼻子一筋,双拳握得紧绷,指骨节登时“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