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源钱庄,城北分号。
书房内,桌案上亮着台灯。
做旧卷边儿的账本堆成一摞,上面扣着松木白珠算盘。
苏文棋和江小道相对而坐,时不时扒拉一下算盘,发出“嗒嗒”的脆响。
手边的茶碗冰凉,空的——看来,两人已经密会了不少时间。
“那可太好了!”江小道难得拽起文词儿,“苏兄,过去的事儿,概不追究。以后,凡是能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苏文棋看向手头的假账,勉强挤出一丝笑,摆摆手说:“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
“哎?我这一团乱麻,都不当回事儿,你老拉个脸干啥?”江小道好奇地问,“你那个商会会长,咋样了,当上没啊?”
苏文棋摇头苦笑:“现在这么乱,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哪有功夫管什么会长呀!”
江小道知道苏文棋心向革命,自然明白他所谓的乱局是什么意思。
赵总督稳住奉天大局,魏天青失去兵权,被驱除关外,省城里的倒清火种,奄奄将熄。
然而,据江小道所知,魏天青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前往南国,谋划北伐。
同时,张龙等人,也改立“奉天联合急进会”,支援辽南民军,牵制奉天巡防营,使其不敢出关勤王,屏拒皇帝东归。
在江小道看来,胜负还未可知,怎么就突然颓了?
苏文棋颇显无奈:“连横兄,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眼下,倒清势头已经进入僵持阶段,列强扣押关税,南边军费吃紧,又各自为政,已经有风声传出来,看情况,大概是要议和了。”
“又是洋人!”江小道忿忿不平。
苏文棋也不得不承认,目前看来,赵总督虽然保皇,但对时局见地,也并非全错。
西洋列强,这时节剑拔弩张,无暇东顾,只能从中制衡、观望。
盟会跟东洋走得太近,的确是引狼拒虎之谋。
眼下,中原将乱,东洋跃跃欲试,要不是英美干涉,恐怕早就要派兵干预了。
小鬼子唱完红脸、唱白脸,其陆军给清廷北洋提供军火,其参谋本部暗中支持南国。
共荣是假,裂土分疆,意图切割大清,使其散沙难聚,才是真实嘴脸。
如今,南国起事,再而衰,三而竭,孙大炮强于煽动、弱于手腕的能力短板,渐渐暴露无遗,各国列强,纷纷青睐于钦差大臣方大头。
救国——到底不能指望外人。
即便如此,江小道仍然不解:“这仗还没打完,你咋就肯定张龙他们会输?”
“因为一個人。”
“张矮个子?”江小道问。
老张在咨议局里拔枪恐吓各方代表的事儿,早已在省城传开。
苏文棋点了点头,说:“这个张老疙瘩,是胡子出身,根本就不讲道理,没有任何原则和底线,再加上赵总督那个老狐狸,张龙年轻气盛,没有半点城府可言,拿什么跟他们斗?”
闻言,江小道随之一怔,两条稀疏的眉毛,越拧越紧,最后干脆“噗嗤”一声,乐了。
苏文棋不明所以,便问:“连横兄,你……你笑什么?”
江小道站起身,缓步走到案前,用双手拄着桌面,笑道:“我爹老说你是个聪明人,咋这时候,又说上胡话了?”
“什么意思?”
“老哥,你们那个张龙,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呀?”
“当然知道!推翻帝制,实现共和!”
“知道个屁!说一千、道一万,你们就是在造反!这是杀头的买卖,你们都造反了,还指望别人跟你们讲道理?一命换一命,掏枪跟他们干呀!说白了,还是怂,不敢!”
江小道不理解。
苏文棋当年计杀陈万堂,他理应知道无毒不丈夫的道理,怎么眼下却糊涂了?
“江湖仇杀,说到底都是下九流的勾当,要是国家也整这一套,那才是一场悲哀。”
苏文棋解释了两句,突然又觉得有点多余,说着说着,自己竟也和张龙一样,滑进了绵软的理想当中。
“连横兄,也许——你说的对!乱世出枭雄,这世道,想要成事儿,就该有三分匪气!没准,到最后,就是方大头和张老疙瘩这样的奸诈之徒,能爬到高位。”
“嘿嘿,承让承让!”
一番夸奖,江小道相当受用,美着美着,却全然忘了,这其实是媳妇儿的原话。
事实上,奉天的明眼人,都看出了张龙的问题。
可胡小妍足不出户,仅凭着探来的风言风语,便推论出跟苏文棋相同的结论,倒也令江小道自愧不如。
说到此处,苏文棋又看了一眼账本,随手拨弄了两下算盘。
“张老疙瘩这人,胡子做派,向来阴损狠毒,眼下手握重兵,万一哪天得势,恐怕会秋后算账。”
苏文棋不怕死,但并不想因自己的决定,而连累整个家族。
恍惚间,老爹苏元盛的怒容,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江小道却突然反问:“为啥光说他阴损狠毒?”
“什么?”
“苏兄,不谈立场,只说手段。张老疙瘩挟持会场,当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