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沈鲤许久,朱常洛只是站了起来,转身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御台先回暖阁再思量思量,放值后到养心殿一叙。”
放值后就近黄昏了,是仅仅一叙,还是赐膳挽留?
四个人弯腰作揖,沈鲤跪在地上,与他们一起看着皇帝健朗的背影消失在宝座旁的屏风后。
“仲化兄。”
田乐先走过去扶他,叶向高慢了一步。
沈鲤一手拿着官帽,一手撑着大腿缓缓站了起来。他紧紧抿着嘴,从鬓角一直到下巴,满面的白胡子微微抖动。
这时,王锡爵才叹了一口气:“仲化兄,还是先静静心吧。”
“……元驭七十四,少钦七十三。”沈鲤对田乐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叶向高,然后就托着自己的官帽,缓缓往南先走过去,“我七十七,是老了,老了啊……”
四个人看着沈鲤的背影神情复杂。
不仅不肯辞位,还积极筹谋着安排这一批诱人的官位。
廷推当场闹得那么凶,不正因为这一点吗?
面面相觑之后,叶向高先对三个年长的宰辅们作揖,随后快步追了上去。
“田枢密,你如今身在局外,你是怎么看的?”
踱步途中,王锡爵忽然开口问。
邹义这个司礼监随堂太监还在身后,但王锡爵的声音不算小。
田乐回答的声音也不算小,语气平静:“枢密院专职军务。”
不算是回答,又像是回答。
邹义看着三个老宰辅们的背影从甬道之中缓缓往南,眼神里露出一些疑惑。
走过去停留在通往司礼监院落的门口,他又往南看了看,只见叶向高正低着头对沈鲤说些什么。
沈鲤摇了摇头之后,就与叶向高分道扬镳,往西侧走去。
邹义忽然想到,鉴察院和枢密院的暖阁都在奉天殿的西侧,进贤院和施政院则在东侧。
田枢密是最得陛下信重的,他那么说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沈御台忘了鉴察院专职?
……
这个时候,朱常洛已经走出了奉天皇极殿的后门,下着台阶。
过了皇极殿两侧的门之后,乾清门前的凹行广场仍然在。但隆宗门和景运门已经改成了砖墙门洞上的楼门,原先的隆道阁现在也宛如一个小角楼,与景运门北面的小角楼遥遥相望。
乾清门两侧的宫墙后面,又多出一层新的墙,墙顶仍设一重檐。两重檐之间,留出了三尺三高的一个空间。
现在,那个位置上看得到数个禁卫站在那里当值。
西侧角楼里在这统率今日乾清门当值勇卫的,是秦良玉的幼弟、勇卫营百户秦民屏;东侧角楼里在这统率今日乾清门当值天枢卫的,是天枢营里挂着正三品都指挥佥事衔、实职天枢营副千户、泰昌朝第一个经殿试授的武状元张神武。
勇卫营、天枢营日常时各轮派一个总旗共百人值守乾清门,这也反映了朱常洛积累六年多的新实力。
在秦民屏和张神武的目光中,皇帝的背影消失在乾清门内。
“去准备一下,朕换上常服之后就去万岁山那边。”
“是。”
刘若愚应声之后就先去了御马监那边,找到了曹化淳。
这曹化淳是万历十七年生人,与刘若愚是同一批入宫的。
现如今刘若愚已经是当红的御用太监,前程不可限量。而这曹化淳则在内书房学了好一阵,同样是诗文书画样样精通,颇得王安喜欢。
他刚刚被提携到御马监做典簿,王安显然是想让他在御马监历练历练,将来再重用。
刘若愚跟他说了皇帝要去万岁山那边的事,接下来就是曹化淳去安排御马监那边该随行的太监了。
皇帝每每去万岁山那边,算得上是轻车简从。勇卫营和天枢营的当值宿卫各选五人,再加上司礼监两人、御马监遣健壮太监十人抬着御辇及其他物事随行就够了。
皇帝一般也不坐御辇。
没过多久,朱常洛就出发了。
经过宫后苑时,见到丽妃刘依和淑妃范思容带着朱常洛的大女儿、二儿子在一起玩耍。
三年以来,朱常洛又多了四个孩子。大女儿是淑妃于泰昌四年四月所生,二儿子朱由柱则是丽妃于泰昌四年十一月所生,两人现在差不多大,玩得到一起去。
朱常洛看见了他们就招了招手:“二柱子,跟爹一起去万岁山那边瞧他们做实验。”
“好啊好啊。”
实岁还不满三的二柱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朱常洛咧着嘴支开刘若愚,自己抱着他,又看了看大女儿朱润菱堵着不乐意的嘴说道:“那边又脏又乱,你去找弟弟妹妹玩。”
“他们话都不会说,又不会走!”
三儿子和二女儿都是去年夏天里出生的。张居正的孙女荣妃张双梅生了个儿子朱由材,秀嫔张馥生了二女儿朱润芳,两个都还不满一岁,朱润菱当然不乐意跟他们一起玩。
老大朱由检现在已经开始启蒙,先由张嗣修在慈庆宫那边教着认字、练习书法。
见女儿还要说话,范思容嗔怪了一句:“润菱!”
说罢拉了拉她,对朱常洛行着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