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朱常洛第一句话就很明白。
“私事奏呈,公事题请,规矩本就坏了。”他看着三人,“朕信重阁臣之意,卿等明白。密奏利于朕,但朕若是易被蛊惑,则或害于国。但朕以为,其后无非还要落于人事、财计、军务等诸多国事,卿等自可谏议乃至封驳。”
申时行又能说什么:“臣并无异议。”
对啊,如果是别人被攻讦,他们只是帮别人说话,那没什么。
难道能说只怕别人借密奏攻讦阁臣?
如果持身正,为什么要怕?皇帝都说了不希望风闻劾奏,至少要有明确人证。
当着皇帝的面,沈一贯和王锡爵都只能表示遵从。
因为密揭权力本来就是皇帝给阁臣的恩典,皇帝既然要普施恩典,谁又能反对?
“群臣或以为朕是既予内阁大权,又以密奏相钳制。”朱常洛继续说着大白话,“但朕是盼着阁臣能为朕分担的。往后奏本只怕十倍于题本,朕岂能尽数置之不理?既如此,卿等不必忧朕不勤勉视事了。”
“陛下勤勉,臣等已尽知。”
“朕这些天经筵有个疑惑,向卿等请教一二。”
“臣不敢称教。”
他们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怎么想的,朱常洛不知道。
他只开口道:“朕翻阅前朝旧事,若以要员进言为主,又多有群臣弹劾要员徇私专断。因此查有实据持身不正,获罪去职者不知凡几。如此一来,如何才能像圣贤所言一般,众正盈朝,尽皆公忠体国?”
三人一时情绪复杂地看着他。
这什么千古难题?
朱常洛叹道:“朕说恐迷在魔障里,实非虚言。朕乃天子,一心求治,一言一行皆为天下雷霆雨露。若心中有此惑而不得解,终究怕误国害民,诸事不敢轻断。”
沈一贯站起来作揖:“陛下以密奏广开言路,兼听于内而不传于外,求治之心,臣等明了。”
什么叫如何才能众正盈朝,尽皆公忠体国?
讨论下去,无非就触碰到如今这个局面最本质的原因:私心。
而若要直面这份私心,则天下大多官绅又与圣贤教诲相悖,道德上是污点满满的。
那么结论就变成:皇帝想做的事至少原则上都应该去做,只不过因为官绅是国朝根基,要缓缓图之。
沈一贯三人也不想真和皇帝讨论他们的私心。
朱常洛摇了摇头:“朕是真有疑惑。朕听过,也每每看到一句话:青史自有公论。有时候做些事,当时总是声名狼藉;过了多年后人思之,又往往再予公论。譬如戚继光,父皇也是在戚祚国上书奏请恩恤时又有一句戚继光‘有大功而无大过’之论。然当戚继光病逝时,病逝前,朝野何以不能有此公论?”
又是张居正。
如今,戚继光已被新君追封为侯,即便太上皇帝当年也确实说了戚继光“有大功而无大过”。
那么万历一朝,戚继光在时,为何会让他晚景凄凉?
“公论公论,自然要出自公心,方有公论!”王锡爵开口说了句话。
“王阁老此言,让朕想到那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他看着三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缓缓念出后面的内容,“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
申时行知道这是不久前一次经筵的进讲内容,讲官讲的其实只是《礼记》之中这段话的前半句。
后半句的内容,让三人都有些担心地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这又是想表达什么呢?
“天下为家,如今便是天家。亲其亲,子其子,货力为己,朕岂能不知天家首当其冲。但朕遍阅经典,除却未有信史之三皇五帝,其后哪朝都是家天下,而每朝每代也难逃江山倾覆。那次改朝换代,生灵涂炭不说,又有多少累代大户破家灭族?”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陛下之忧,臣等亦忧。左思右想,才有再增金花银之法。陛下,徐徐图之,不可不慎啊。”
朱常洛高兴了起来:“好!今日听得申阁老直言,朕心实慰!朕也直言,朕予内阁径收题本拟票呈览之权,便是盼阁臣能担当!有密奏之想,却非要阁臣又不敢担当!朕本有一殊恩,却不好直接颁告。往日种种,父皇本有心结,卿等也只是顾忌重重罢了。卿等担起一事,天下皆知卿等忠正。”
王锡爵回想着前面,开口问了一句:“……莫非与张江陵有关?”
“那殊恩与之有关,却不是朕如今盼卿等担当之事。”
“陛下明言吩咐便是。”开口的竟是沈一贯。
申时行则一直看着朱常洛,眼神颇为复杂。
这算是委婉替他们三人叫屈了,说以前的种种有太上皇帝他老人家的不是。
“京营之外,朕还要精简四卫营,四卫精简为一卫。”
沈一贯愣了一下:“这事,哪里需要臣等担当?”
上直亲卫虽然都归皇帝直管,但也是在京官兵,普通兵卒的俸粮仍是国库承担的。
一下子减掉一大半,文臣自然是高兴的。
虽然知道皇帝必定还有后话,但连大封勋爵、京营整训都办成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