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怎么可能都无异议?
皇帝搬出这句话来,那是在说他最近为什么这么“犹豫不决”吗?
难道是要让异议闭嘴?
申时行觉得自己捕捉到了皇帝的用意,出班说道:“陛下,朝臣尽自科举数试而取用、居职经数考而跻身朝堂,才干自是出类拔萃。然过去历任官职不同,诸省民情也不同,阅历既异于国事自然各有见解。所以设科道、分诸衙、简任阁臣,事有体例,拾遗补漏,趋利避害矣。”
“臣等惭愧,忝居台阁,诸事不敢言思虑尽得周全,终归也是大略得宜之方略。拟呈陛下圣断,若得允行,此后果然堪用,是臣等职分所在;酿出祸患,则是臣等昏聩无能。连日来众议纷纷,臣等已是羞惭不已。陛下若求尽善尽美,必无错漏,则臣等哪还敢任事?”
王锡爵也开口了:“陛下秉持兼听则明要旨,广开言路,固国朝幸事!然臣斗胆谏言,陛下听得众议纷纷,既于国事无益,更非信重阁臣之举!今大计阁臣共题,六部诸衙齐参议之,陛下若仍忧虑,那臣等就真是尸位素餐了。”
沈一贯同样大胆了许多:“陛下重朝会,惟愿众臣尽抒己见,望日因臣请病便忧心朝议方略或有疏漏。臣既欢喜感佩,亦复惶恐难安。若诸事只能尽决于朝堂,则何必分设诸衙?何必还具本奏事、发阁臣票拟、请圣裁批朱?”
群臣听得心里怦怦乱跳:莫非皇帝是真想把内阁改一改,还权于诸部?
三个阁臣一起出言劝谏,那当然是要维护内阁这个权威整体。
他们一时不好开口,毕竟若是这等大变动,以后又以什么方式使朝政运行?
都在朝会上吵,那是不可能的,也没留下多少处置施行的空间,效率还太低。
皇帝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卿等言之有理,只是……朕此前或是过于忧虑了,然卿等所拟方略,朕咨于朝会,却又实在众议纷纷。朕也以为所拟方略应当是大略得宜的,朝臣何以仍多有非议,不明轻重缓急?”
其他人心里陡然一凉:搞半天,是假装要动内阁,然后反而压着我们闭嘴?
啥叫不明轻重缓急,是不是又是蠢?
强调一次就够了,还折腾大家半个月只为了大家少反对。
并且先因为重臣不肯任事而闹了一出暂罢朝会,像是不满重臣。
真是君心难测啊。
王德完不乐意了:“百官因事拟呈方略,科道纠劾拾漏补缺,裁断尽在圣心!陛下若要朝堂无有非议,那才是阻塞言路!”
“王给事所言亦有道理!”朱常洛竟点了点头,“只是卿等尽抒己见,或于朝会当廷奏议,或以奏疏具本谏言。堆到朕面前时,则是听此言有理,观彼言亦有理。众说纷纭,朕难免左右为难。”
“陛下骤临国事之繁,盼诸事谋划得宜,臣实在欣喜陛下之宽仁贤明。然诸事已有群臣辅佐赞画,施行则皆决于上。陛下之勤勉,臣等皆知。然陛下岂缺谋臣?臣民则盼善断之君!若其后果有不妥,也无损陛下英断之名。君臣闻过则改,日渐日新而已。”
沈一贯说了这番话,殷切地看着皇帝。
我换个路数好吧?
我有过就改,您收了神通吧,都知道您是有主见的,哪里会左右为难?
朱常洛这才长吁一口气:“险些迷在魔障里!现在想来,主要便是三个原因。其一,诸事不分职责,人人可具本奏议。朕看得眼花缭乱,焉能不忧虑过甚?定个规矩吧,往后除科道外,百官只言本部衙事。”
三个阁臣和科道言官都心中一喜:这个确实,不是分内事,只要利益相关就来说一嘴施加压力,这让真正负责的人多难受?
“这其二,则是事前事后不论有无决断,仍自非议不休。尤其风闻奏事也太过风闻了,办事之人常常因此分心应对纠劾,最后事也没办好。也定个规矩吧,不可再肆意风闻了,即便只有人证,是从谁那风闻的都写清楚,科道言官至少也先求证一二。没个规矩,难免有诬告之嫌。”
这下换成了科道言官之外的人心里一喜:陛下圣明,言官的嘴,害人的鬼。
科道言官则纷纷有点急:陛下您是不是搞错了,没证据就可以奏劾,就是要让群臣心里忌惮啊。您是不是忽视群臣做坏事不留痕迹的本事了?
但皇帝还在继续说:“其三嘛,便是朝会往往因议事而致辩驳,常有离题,甚至于攻讦阴私德行。朕以为,就事论事只怕还是要落于笔端才能端重而有条理。故而,往后朝会只通传朕欲群臣共议之事,朝会上只说说前情如何、有何目标。而后商议拟定方略,还是只由朕再召阁臣及相应要员集思广益,拟定方略。”
阁臣和各部衙主官之外,其他人都急了。
朱常洛又继续堵他们的嘴:“说到此处,朕也想到奏本、题本,往往没有个明确规矩。不论奏本、题本,卿等都是盼着朕批拟的。今后也改一改,题本言事,通政使司收呈登记后立送内阁,票拟后朕必有答复;奏本言事,径呈司礼监内书房,朕不会尽发内阁,但也会择事答复、仅予奏事之人。例如朝会上诸事问策,以后便都以奏本呈来。”
一番话说得众文臣一愣,而后大家不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