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放榜,人头攒动。
沈翎和儿子被挤散了,她隐约听得状元名字有个“叡”字,唇角翘起清浅的弧度。
“林叡,状元叫林叡!”
听全了那个名字,沈翎面上笑意倏然僵住,如春日融融时风雪骤至,寒彻骨髓。
夜深了。
疾风骤雨敲打着窗棂。
“娘,对不起。”林叡跪伏在地,声音沉沉。
沈翎的心,更沉……
她及笄之年与秀才林修远成亲,沈家供他吃穿读书,生下儿子林叡后,她祖父过世,家中再无进项,只能凭借刺绣养活整个家。
功夫不负,林修远二十四岁高中状元,载誉回乡。
可她满心欢喜与期待,只等来一纸休书。
状元郎才貌双全,得丞相府嫡女高小姐一见钟情,即便得知他在乡下有妻有儿,也不曾改变心意。
有人劝沈翎自贬为妾,无论如何跟着林修远。
但她素来心气高傲,男人既已变心,不愿纠缠,只让林修远滚。
林修远要带走六岁的儿子,沈翎不舍,却也心知拦不住。
林叡却死活不肯跟林修远走,抱着沈翎的腿,几欲哭死过去。
稚儿无辜,为人母者,总是更心软。
双方各不相让,最终沈翎悬梁相逼,林修远无奈放手,扬言与林叡断绝关系,叫他改姓沈。
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沈翎为供儿子读书,日夜操劳,刚到四十鬓边霜白,十指粗粝。
整整十五年光阴,林修远不闻不问。
直至今日,林叡二十三岁,高中状元。
是林叡,不是沈叡!
“为何?”沈翎深吸一口气,却再提不起坠下的心神,开口,声音轻飘飘的。
林叡抬眼瞧她,又立刻敛了眸,一声长叹:“娘!如今这世道,就算儿子高中状元,没有靠山,也永无出头之日。我能找到的靠山只有爹,世人皆知我是他的骨肉。”
沈翎却觉可笑,“既如此,当年你为何不跟他走?是林修远为你改姓沈,并非我强求。”
林叡眼神闪烁,“当年我是想跟爹走,但爹说不能带我。他尚未在京城站稳脚跟,我是他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沈翎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林叡抬起头,多年隐秘宣之于口,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松快之色,“娘别傻了!当年爹跟你争夺我,不过是做戏,我们父子背着你商量好的!爹休妻就罢了,毕竟娘的出身于他只是拖累,世人哪怕诟病,也多能理解。但抛下我于情于理都会遭千夫所指,只能让世人以为,是娘寻死觅活逼爹放弃儿子,是娘疯了!”
那么多年,所有人都说沈翎疯了,指责她不该强行留下儿子,说她毁了儿子的荣华富贵。
“娘真傻,我怎么可能真的改姓沈呢?只是爹为了让娘死心塌地抚育我,才买通县衙骗娘的!”林叡叹了一声。
沈翎望着振振有词的林叡,眸光冰寒,“从头到尾,你心知肚明!”
林叡心虚,仍梗着脖子道,“一切都是爹的意思。”
沈翎怒极反笑,“林修远与我早无相干,你是我亲生,我何曾有半分对不住你?!”
林叡薄唇紧抿,片刻道,“我知道娘性子刚烈,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娘应当感谢我,若非有我这个儿子在,爹还需要娘帮他抚养我,以爹的性子,早把娘除掉了。这很容易。”
“不过爹也说过不止一次,娘在他心里的位置无人可替代,他不舍得娘死,但也绝不愿见娘另嫁他人。”
“当年太公留下遗书,不准娘再行医,否则他死后不得安宁。其实那遗书是爹伪造,因爹不想让娘抛头露面遭人觊觎。真正的遗书被爹藏起来了,爹只提过一回,并未让我看过,似是太公希望娘和舅舅有朝一日能查清外祖父和外祖母身死的真相,为他们报仇。”
“我知道娘这些年辛苦,但本不必如此。当年娘只要低头,爹肯定舍不下,过个几年,另置宅院,掩人耳目,爹跟娘继续做恩爱夫妻,我也能过得轻松富足。娘真是何苦来哉?”
“其实舅舅去参军并未战死。他受伤失忆,三年前恢复记忆暗中来找娘,那日娘不在家,舅舅见到我很高兴,但提起爹就怒极,说早晚要把爹千刀万剐。我得知舅舅成了凉国将领,心中骇然,担心他会给我和爹……给我和娘招来杀身之祸,就偷拿了娘藏起来的绝心散,加了少许在端给舅舅的汤里。我也是无可奈何。”
……
林叡终于不用再装,封存多年的秘密闸口甫一打开,便倾泻而出。
一字一句,犹如淬了毒的钢针,狠狠刺入沈翎五脏六腑。
她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向林修远或高氏证明什么,只是因为林叡自己想读书,想考功名,她是个母亲,那是她的儿子。
是林叡口口声声说,要扬名立万,要为沈翎请封诰命,要让林修远后悔。
真可笑啊!亲骨肉又如何?有狼心狗肺的爹,就有狼心狗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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