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不管她无道理的野蛮还是无力的推拒,还是要送她回家。因为下雨的关系,没办法,只好叫了出租车。她说所住的公寓离工作地相距甚远,每天都要赶在交通高峰之前出门,乘坐公交车到达旅馆。因此只能打出租车。司机看到我们这样的状况,看我的眼神也有点不一样。虽然他没说话,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他的潜台词:“估计这两个要在一起住一晚了。一个女的已经醉了,另一个女的照顾她。”当然这话没有明说,也不可能说出来,但是那眼神中明明就是那样的意思。“去哪里?”还是这样问了一声。我把她告诉我的地址说了一遍,莫名其妙的,连自己说话语气都显得软弱无力——这明显更加加重了对方的误解,因为他随即对我笑笑,那笑容里也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含义。“那现在出发喽,雨马上就要下大了。”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着,还朝我眨眨眼睛。难道是我的错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她已经东倒西歪的仰躺在后排的乘客席。头向后成九十度仰着,嘴里面还在含含糊糊的喃喃自语。出租车的车速骤然加快,可能是担心她就此吐在车上。
没过多久,车就到了她所住的公寓门口。说是公寓,其实只是在门口有那样的标示:xx公寓。这是一座半旧的水泥大厦,应该属于高层建筑。以前多半是用作商务用途,例如百货公司或者商务办事处一类,但是随着水泥潮流的涌动,一切新鲜事物和追逐新鲜事物的事物都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一具昔日还生机勃勃不可一世的空壳。
她现在就住在这样一具空壳的一个小隔间里。
我扶其下车,还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呕吐。等其付过了车费,才扶着她走向公寓门口。
“不用你管。”她忽然奋力甩开我的搀扶,自己向着大厦大堂跑去。
我自然不能不管。
但也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发什么脾气?有必要跑吗?
这种情绪激动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和意外。于是奋力赶上两步,重新架住她的肩膀。“不要孩子气,现在总不能不管你。”她回头凝视着我,厚厚的眼镜片因为潮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随即释然一笑,拍拍我的肩膀:“算你聪明,没有把我抛下不管,否则明天见了面有你好看!”看样子她是真的喝多了。
在大堂,负责守夜的门卫看着这样两个人进来,自然有些吃惊愕然。很明显他是认识女经理的,因此对我的注视中明显充满了警惕和怀疑,尽管我也是女子。也难怪,像我这样不修边幅的打扮和其貌不扬的面孔,很难在表面上和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之风的作为表现联系在一起,而根据直觉,门卫很明显是对女经理怀抱着某种好感,所以才会对我如临大敌。但是不管怎么说,我没有义务向他解释为什么要冒着小雨把一个喝多了的小旅馆女经理送回她的住处——于是唯一能做的,便是赶紧搀扶着她进入电梯。
她住在这栋大厦的顶层十八楼。1808房间。她说。然后两个人便在电梯里面保持沉默。老式电梯总是速度迟缓,仿佛上了年纪的老人,虽然还能行动,却是哆哆嗦嗦,让人觉得不够利索。所以,乘坐其中,不光不能感觉便利,反而觉得时间变得特别迟缓,让人难以忍耐。她斜倚现在电梯壁上,双眼瞬也不瞬的盯着楼层表盘上的红字,仿佛已经看的痴了。好久,红字变成了18。门开了,我才长出了一口气。
两个人随即沉默着走出了电梯,走在楼梯间的甬道里。这栋大厦虽然从外面看着陈旧,但内里实在孑然不同,焕然一新。墙壁也粉刷过了,地毯也都换上了崭新的猩红色。很明显每天都有物业尽心尽职的打扫,连垃圾通道的铁门都被擦的精光锃亮,光可鉴人。
“不错。”我情不自禁开口嘉许。
“刚刚装修过,”她显得有些忸怩不安,双颊再次泛起红色,“其实都是业主出钱,只是为自我改善一下生活环境。”看来也确实如此。在水泥洪流中生存,不懂得自我装饰自我放松是不行的。就这样一边观赏甬道的整洁和装饰,一边缓缓扶着她走到1808。这甬道笔直而漫长,从电梯口到1808门口只有一个直角转弯。甬道两边都是一样漆成棕色的铁门,门牌号都挂在猫眼的正上方。蓦然间,我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怎么可能?难道我以前来过这里,怎么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有点眼熟,那走道?”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她端咖啡上来。两个人隔着茶几对坐。“其实这布置也跟旅馆里的走道差不多,是不是?”这样说起来倒是有点像。只不过这里走道的墙上没有灰尘和蜘蛛网,地毯也是崭新的,不是暗淡的深棕色。“因为和工作地的布置很相像,所以非常喜欢这个公寓。回到这里,总让人感觉还没有离开旅馆似的。”她轻轻啜饮了一口咖啡,“当然,这也只是巧合,如此而已,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