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二十出头,是白衣翩翩的风流少年。
他的眉目算俊俏,又精通诗文,一把折扇一支萧,惹几多少女为他春心荡漾。
他记得清楚:那天突然下起小雨,他匆忙躲进某户人家门下避雨。未晴,见有小轿由远及近。跟着轿子跑的是个青衣丫鬟,用帕子遮住头脸,雨水早打湿裤脚。
轿子就停在眼前。一头珠翠绫罗裹身的小姐,慌慌张张全无仪态,下了轿捂着脸便往大门里闯。反而那丫鬟,摸出银子打发了抬轿子的,这才从容上台阶。
那是张未施粉黛却异常艳丽的面孔。一对眸子如星似墨,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女孩的脸立刻红了,殷红的嘴唇一咬,却又添万种风情……
他呆呆目送她进府,好半天才从眩晕窒息中苏醒。仿佛为这一场遇见,他已等了千年。
后来他终于知道,这家主人是位饱读诗书的大儒,家里的独生女有个贴身丫鬟,名唤心晴。
费尽周折,他终于从府中门房那儿打听到消息,说小姐每半月都要到庙里拜佛,祈求父母健康平安。
于是,在那个注定重逢的日子,他终于等到魂牵梦萦的人儿——仍然一身旧衣,仍旧爱时不时拿帕子遮着脸,眼里却有掩不住的灵气。
那是第一次,他唐突地出现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脑子里那些搭讪的说辞,溜到嘴边却只能全吞下去。他想当面为她吹一曲,一双手却抖得厉害。白玉萧刚拿出来便嘡啷坠地,立时断作数截。
女孩又笑了,嘴角扬最完美的弧度,轻轻一嗔:“原来是你呀……大才子,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竟知道自己?他眼睛眨几下,只觉得风中都带了甜气。他张张嘴,这才想起几天前半夜起身专门为她写的那阙词。可,那第一句是什么来着?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三天后,梅山上那个小亭里,不见不散。”
女孩说完这句话,掩了眉目便跑,仿佛怕被瞧见满脸的羞。可跑不远,她又偏回头,似乎担心他没听清,拿眼睛怯生生瞄他。
直到看见他露出微笑点点头,她这才悄悄舒口气,回头继续低着头走,步子迈得又轻又快,仿佛要随时飞起来。
接下来的三天,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过的,像是一眨眼,却又似过了几百年。他记得,那时已春末,可他心里的情种却如刚熬过严冬顶开坚土的新芽,那样不顾一切地肆意滋长。
看得出,约会前她也精心装扮过,钗裙却仍是旧的。独独那双鞋子华丽耀眼,甚至还镶了珍珠。
那天,他们从日出聊到日落,谈诗词,谈音律,无不投机。清风徐徐,从她身上飘来淡淡的香,和着她的绵绵细语,几度让他沉迷。
黄昏时终于要分离,他大着胆子去拉她的小手。女孩初一愣,接着便下意识甩开,然后红着脸低下头退到远远。
“对……对不起。”他也慌了神忙安慰:“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请你相信!”
女孩还是沉默地跑开。不过跑不远,她又回头,眉目含笑眼睛眨三下,跟着再咬紧嘴唇跑下山。
她是约三天后再见吗?直到女孩走远连背影也看不见,他还在琢磨对方临走前给的暗语——又或者是约他今夜三更在后花园见面,然后两人私奔去?
当然,他绝不会跟她私奔,因为他的家世名望不允许他作出这样丢脸的事。于是,经过一夜深思熟虑,他决定娶她。不管她的身份多么低贱,他有自信说服自己的父母。
他是独子,可以用性命作要挟。这是他的杀手锏!
可惜,当他再次登上那几级台阶,府门洞开,原来主人一家要去郊游。
大儒文雅持重,他的夫人温婉贤淑,大小姐眉目如画顾盼生姿。
慢着,他是不是看错了?跟在小姐身边的人竟如此陌生,那个和他约会的心晴在哪儿?
见门口立着人,大儒却像惯意了,冲他摆摆手不耐烦道:“老夫说过了,今生再不收什么学生。就算你是慕名而来,要在这儿站在三天三夜,也没用。”
“父亲——”小姐忙低下头,扯扯他衣角:“女儿……女儿有事禀告。”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这才起心往小姐脸上仔细打量——是了,她今天化了妆,怪不得一时认不出。可那双伶俐的眼,还有欲语还羞的神态,世间哪还有和她一样的?
他一下被震住,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他只看到她嘴唇在动,好像在跟父亲说着什么。接着便见大儒腾地甩开夫人,训斥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不好好在阁楼里呆着,整天往外跑。现在出事了,你高兴了吧!”
跟着,大儒扭身进府,踢倒了摆在门边的一个花盆。瓷片迸开泥土飞溅,吓得树上的雀儿纷纷惊起四下逃。
“辛公子,没想到你竟如此年轻。”
夫人定神,皱眉,然后挽住女儿的手,在他面前站定:“碧儿曾向我提起过你……你今天来,究竟要做什么?”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