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身体又缩回到了原先的精瘦状态,然后闭紧嘴唇,等我们花费一些时间去理解他刚刚结束的对于蒸馏水的描述。
我不理他那一套。凡是水,要么是脏的臭的,或者是含有剧毒,人畜食用后,会纷纷倒地即刻毙命,要么是清洁、清澈的,水中丰含各种稀有元素,喝起来很爽口,味道甜甜的。被医生描述的整洁水大概只存在于他脑子里,是一般人碰也不能碰的水,(说它是加工水,未免显得太难听),皮肤破了,伤口自然不能往又脏又臭的堤下水中泡,不管你将盛水的木桶消毒消得如何地道,把水放在火炉上煮,水的质量不会有所改变,谁会傻乎乎把一只破损了皮肤还流着血丝毫不具备抵御细菌侵入能力的伤残手指长时间浸泡在臭水缸中?医生稍有悔意,就憋不住要将自己淌着鲜血的膝盖用湿毛巾捂着,虽说那桶水刚起自河堤下,水又臭又泛黄,但医生自有一套防御细菌的办法,(说他是在臭水沟里弄破的膝盖,他大概也不会否认),他以为,自己好坏是个医生,这点医学常识不会没有,自己的手脚作为被施药的主体,应该极为洁净(极为高尚),在被施药主体与脏水之间,实实在在隔着一块厚实的毛巾,脏水在被毛巾纤维慢慢吸收的过程中,医生认为,多多少少(而且几乎可以肯定,从毛巾这一方面来看,它必将会采取相当主动积极的姿态,像打阵地防御战那样,利用自己层层厚实的纤维组织,对水中各式各样狡猾顽固的细菌进行阻截围堵,真枪实弹对任何有害于肌肤的病菌实施超强度打击)能将水中一部份污垢阻挡在外,虽不能像括弧里面所说的,对脏物形成围歼之势,但医生碰着湿毛巾,同存在于毛巾水分里的菌类不真正发生接触,医生膝盖上刚请服务员印刻了一条形象逼真的百足虫,滴滴血珠正一颗颗顺着虫脚往下面滴,而我被这条百足虫(百足小虫)的出现吓昏了头,使我在血虫模糊的医生瘸腿前丧失了方向感:有了等于没有,这又一次加大了某个动作中的某种力量,湿毛巾现在能挤出一丝丝血丝来,医生对血丝只要用手摸上一摸,服务员的脸立即就会变红。
我在大厅里称过体重,听到报出的重量,我有点不相信,便要求再给我报一遍刚才那个百十来斤的数儿,可替我过秤的人反而要我把刚才我在秤坪上做过的动作重新做一遍,说具体的身体重量要等做了第二遍称重量的动作以后,才能让这台电脑秤进入恢复记忆程序,在这之后,报数装置会自动将前面记录下的体重给我报道一遍,(后来他好像说的是重新透露一遍),不过,那人紧接着又说,你第二次称的体重往往同前一次不一样,而你要了解第二次所称的体重情况,必须第三次站到电脑秤的秤坪上去做第三遍称体重的全套动作,接下来你若再想进行核实,依然得照前几次办法去做,“为什么?”我问,“为了精确,因为电脑秤太精确太敏感了,时隔几分钟、几秒钟,它都能替你在体重上发现差异。”他摁过键,我立即竖起耳朵仔细听,(同时也在仔细辨别报数器前后两次报数在音量、音质上是否也跟我两次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所称的体重一样,存在着差别),其实我也未免太顶真了,电脑是精细的,但拿它与我相比……我听外界说,在电脑之后跟着又要出现光脑,拿电脑跟光脑比,拿光脑跟我比……因为人总乐于往高处走,现在我可能在某些方面比不过电脑,但是我可以采取一种新姿态,我选择与光脑一比高低,(鉴于前次与电脑比较的经验,与光脑相比,失败的一方肯定会是我)但先甭急,当我被光脑打得一败涂地,无处藏身时,我一定又有了新的比较方法,我可以回过头来,以手中那柄在最先进最厉害的光脑面前遭到惨败的钝剑,突然回刺早已变得十分落伍的电脑,到时候,
“若是这样的话,”我说,“今天用这台电脑秤称出的体重还不能算数。”
“你要不要叫医生他们过来称上一把?”
“去叫他们过来。”我想草草收场。
医生走过来,先绕电脑秤转了一圈,对着秤坪进口的那个角停住脚步,说:“我站在上面不摁什么,恐怕没事的。我明白了,有了第一次称重的结果,就无需再站上去重复称一回了,以后就以第一次称出的体重为界,”
我说:“以它为准,”
“为界,以后再也不用站上去摁动这个键。”医生狠命做着手势,态度很顽固。我俯身看了看,知道医生说的是启动键,“他说上去后再也无需摁这键钮了。你启动都没启动,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称的。”
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瞪了我一眼。我当然不甘受凌辱,同样也回视了他们一眼(按照在场人站位的顺序,我基本上采取了环视法,就是紧挨着人,一个接一个往他们脸上瞧上一小眼,这种看法呀会看死人的,而且,因为方法比较传统,所以我看出去的眼神显得十分自信,也比较轻松愉悦,真有点赏心悦目的味道),我说:“就是这个见解。反正第一次报数只代表第一次的称重结果,第二次报数只是将前面一次称出的重量向你重复申报一次而已。不利的因素是,这后来的重量已悄悄被电脑记录在案,它同别的任何一次称重在实际重量上总存在着一些差异,这样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