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扫雪扫得满头大汗的真伯深深怀着敬畏之情。往店里走了几步,我想总不能空着手在店外面站上一个上午吧?总得想法弄样像样的扫雪工具捏在手里,即使是光捏着一只铁畚箕,不去实际铲雪,也比在店里寻找电源毛病,一点都不走出店门要体面得多,受人敬重得多。“服务员直到今天外面街上下起了这么大的暴风雪,仍只顾自己用一双肉手跟着大伙儿一起扫雪。”我跟在真伯后面,在心里暗想:这世上的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儿。
“你得把雪地分割成几块地方,在烤火的地方附近用水浇,在车辙旁边要看冰雪的坚硬程度,来得及在早晨头班车经过以前把大街当中一长条路铲出来就行,在汽车轮子打滑的地方可以先让几个人用铁镐重重捶击几下。”
“是摔打吧。”我走到队伍中间问一个人。这时,长长的扫雪队伍把大量汽车阻在风雪中已达半小时之久,我在队伍里寻找真伯,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儿,我心里念叨的事会不停冒出来,真伯在大楼前站着,样子也像在找人,
“这条街上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汽车,我们要确保汽车畅通无阻。先从值班室门前扫起,然后分两队出去扫,一队到街对面,一队留在这儿。”
“从值班室门前开始扫?”
“不错。”有人说。
“哎,你这个人,我讲过一遍了,从那儿扫起,怎么还要问?”真伯有些光火。
我跟在前面人的后面走,
心想,这事儿被弄得复杂了。
“因为在这一边扫雪,地形比较复杂,人手也杂,”
但街对面的情况显然要比这儿更为复杂,
服务员好像想收工不干了,她的五根手指已冻得发紫,她跑到我身边,跑进对面大楼里,之后起码有三个小时没朝这儿露脸。
“大家不要畏缩不前,暴风雪没理由使我们感到害怕。”真伯走在前面,给大家鼓气,而我早已冻得手脚冰冷,躲进了值班室,我把火炉吹旺,往火里加了几块柴,脱下被浸湿了的靴子,放在火旁烤,房内墙上挂满了值班人员的皮帽子、皮外套,墙沿底下摆靠着一排猎枪,在稍高处,悬着几条子弹夹,熊熊燃烧的火焰正近距离烘烤着这些弹夹,在值班室进进出出的人中,有几个人是经常同我保持来往的,
服务员对值班室里的人和事都很关心,对这几天自己能在值班室里观看外面下雪感到高兴,她能领会这些事情在某段时间里的特殊意义。猎枪挂在墙上,弹夹依次披挂而下,我坐在皮转椅里根本不想隐瞒什么事情,弹夹往腰间一围,今天放宽一段,明天放宽一段,围着弹夹出门拍打街上一个个扫雪的人,服务员用手指扫雪,为此她一直在地上跪着,一件旧衣服垫在膝盖下,手指一个接一个,软化的雪粒从指缝间经过,坚硬的雪块被她搬到一边,扫雪队伍把雪块碾碎,到时会有人出来招呼说雪已经变软了,你回去吧,于是软软的雪粒再次从服务员手里滑走,
“酒吧没顾客时,你可以走出柜台,到我这儿来玩。”营业员像个老邻居似的对服务员说。
“去我那儿也可以。”我说。
“先看看牌子吧。”一位顾客在我身边说着,伸手接住服务员给他的酒瓶。“像这种牌子的酒,嘿,不知他喜不喜欢?”
“你买给谁?”我替服务员问那人。
“嘿,像这种牌子的酒,会不会有假货?”
“这位先生,你买不买呀?”
服务员对他不耐烦,来回搓着手心,她见一位行人走过来,便立即缩回扫雪的手儿,等这位行人从大楼门前的台阶上走过去了,再沿着雪上旧痕迹,避开新落下的脚印,往台阶一边聚拢污雪,营业员对医生说,这批木工不像前一批,做事花架子很大,但不实际,绕这么大一圈做彩条,花了不少功夫,匠人在彩条上做工,就像无数条小虫爬在植物藤上吃叶子,说到这儿,营业员忽然用死眼朝木匠群望起来,一直到闻见扑鼻的酒香,她才缓过神来,“服务员么,就是服务,小姐,”医生放下捏酒杯的手,说,“雪下了这些天,外面一直冷不下来,雪结不成厚冰。”我不想去了解冰的厚薄,我只愿意向着在院子尽头水泥斜坡上熊熊燃烧的大火点头称是,在大火之中好像有一张类似蟒蛇皮的薄片东西,我向大火点头,火朝四面放射光芒,火中的薄片物慢慢蹲向地面,一百四十个人组成十队人马,沿大楼朝街头进发,在街那一面的人比这儿要多出十几个,他们也正沿街向其它目标进发,在扫雪大军中,跟在真伯后面的人大多数操着铁镐、铁铲,部份人用的是扫帚,(他们浑身是劲),医生(坐在皮椅上)曾向我分析过,这支扫雪大军给医生带来的震撼有多巨大,医生说,这是在这座城市里流行的一股酸潮在他身上有了一种平静的反应,
“像在院里火上烤鸡肫一样,有一股酸味。”
“不过,此事我早已忘记了。”
服务员为我们每人又添了一杯黑咖啡,完事后,她躲在一边开票据,手一拧一拧地写着字。
“我开票据……都是我自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