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胡癞痢头戴黄军帽,嘴里叼支纸烟,背着双手出了村,来到洪水滔天的河岸。
老远,胡癞痢看到了红眼阿七,慢慢的踱过去,用脚踢了下装鱼的扮桶,瞟了瞟岸边一堆一堆从洪水里打捞出来的家具和木材。
“你个死红眼阿七啊!真有你的!你倒是发了天灾人祸的大财了!”
“嘿嘿,嘿嘿,胡连长,这条鱼肥得很,你拿回家去吃吧!”红眼阿七停下手里的忙碌,弯腰从扮桶里捉起一条鱼来,麻利地用稻草穿了腮,打了结,提着递给胡癞痢。
胡癞痢的双手仍背着,“卟”的一声,用力把嘴上的纸烟蒂子吐了出来,红红的烟头正正飞进扮桶的鱼群中,“嗤”的一声灭了,胡癞痢歪头看见,拥挤在扮桶里的一条鱼,一口就把它吞进了贪婪的肚子里。
“拿着吧!不要客气!胡连长,我今天捉了好多呢,家里呷不完,一个月都呷不完……”红眼阿七谄媚地说,不停点头哈腰。
“这些鱼能呷?!”胡癞痢狐疑地盯着阿七看。
“怎么不能呷?你看你看,多肥的鱼儿啊!回家用茶油煮,好呷得狠!”
“你不晓得吗?你个猪!这些鱼都是吃人的尸体吃肥的!不能呷!”
“哦?!”红眼阿七楞住了。
“嗯!不能呷!”胡癞痢肯定地说。
“你乱讲!河里又不只有人的尸体,还有好多猫狗猪羊的,你就怎么知道这条大鱼是呷人的尸体肥的?”红眼阿七反驳着。
胡癞痢歪个脑壳想了想,对红眼阿七竖起了大拇指,“哟!好你红眼阿七,真是不能小看你了,不是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阿七,你讲得有点道理!”
“就是嘛!退步讲,就算它是吃人肉长肥的,我阿七也敢吃了它,反正又不是我呷了人肉!是鱼吃了人肉!”红眼阿七得意起来了。
“屁!呷这样的鱼,我想起来就呕!……不过这样,晚上不点灯呷……”胡癞痢说
“就是!……要我,白天我也敢呷!我闭着眼睛呷!”红眼阿七说。
胡癞痢哈哈笑了,用手重重的拍了下红眼阿七的头,提着鱼走了。
望着胡癞痢的远去的背影,红眼阿七忙着起罾,好几条大鱼在罾里跳,他赶紧把鱼抓起来扔到扮桶里,放下罾,马上握住带钩的长竹杆,眼睛搜索着从上面漂下来的木材……
【294】
入夜,洪水的咆哮声格外的巨大和悲怆,小山村埋葬在漆黑里,村民们无法入睡,纷纷拥被而坐,麻木地朝和四周一样漆黑的窗口望着,盼着窗头发白天明。
漫长黑暗的夜,仿佛无头无尽,永远也不会有天明了,人们就这样的在黑漆里,翻了尖刀山,过了奈何桥,跪在了阎王殿里等待着……
死样的沉寂里,水鬼用尖细的嗓门,唱着悲凉的夜歌。
水鬼一定是踩着洪水上的死尸在唱着,上下来回地飘游在波涛间的……
这凄厉哀婉神秘恐怖的歌声,绵绵渺渺,时断时续,若隐若无,令村民在无穷尽的黑夜里毛骨悚然。
高山上的浓密的树林里,狍獐等野兽长长低低的哭泣,似乎在为水鬼的歌声伴奏着。
这些野兽的悲啼,如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死死地勒住了它们的咽喉,在临死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些垂死挣扎的哀鸣来似的。
【295】
漆黑的漫漫长夜,杜鹃鸟在靠近村子的山头上凄惨地叫着,叫累了,又飞进村子里,落在房前屋后的落光了叶子的桃树梨树和柳树的枝条上来叫,叫得嗓眼里流血,一滴一滴的,殷红的血滴到地面上,浸入泥土中,它们还在不停地叫着,一直叫到流尽了弱小的身躯里的最后一滴血,从枝头上跌落下来,神奇的身子一下就腐烂了,众多的小鸟的尸体,变成了一层黑亮亮的瘀泥,可不久,它们的精魂又从泥土里复活重生,它们飞起来,重新落到枝头上,继续着前生的鸣唱。
河边那古老的大柏树上,一群乌鸦彻夜的聒噪着,然后飞了起来,在瞎灯黑火的村庄里乱飞乱撞,空气里,震翅声辟里啪拉的,响得如同大年初一早上的鞭炮。
邪恶的猫头鹰,躲在村子里的某个恐怖的角落里,漆黑里瞪着一双绿荧荧的凶恶的大眼,不时唱出几句黑暗的情歌。
猫头鹰一开唱,无数的鬼灵,一下就全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他们在村子的小路大路上唱着笑着,哭着嚎着,走到各家各户的大门前,拍门打窗的,厉声地叫着户主的名字。
吊死鬼直挺挺的挂在桃树上,伸着比身体还长的血淋淋的舌头,翻动着死鱼的白眼。他们一会从树上跳下来,一会又挂上去,彻夜的狂欢着,玩着单一枯燥无味的游戏。
溺死鬼从河床里升起来,从滚滚的洪波中爬上河岸,坐在高地上的卧牛石上,变成一个一个的美丽的少男少女,扯开嗓子对唱起了热烈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