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大雨滂沱,昏天黑地的一连下了七天七夜。
山上的洪水呼啸而下,冲毁田地和那些还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低洼地方的田地成了一片汪洋泽国。
雨雾笼罩着群山,群山怀抱的小山村,永远是一片黯淡凄迷,不知晨晓黄昏,分不清白天黑夜,平日宁静的小河,现在是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它浊浪滔天,野兽般凶恶的咆哮着,让人心惊肉跳。
宽阔汹涌的河面上,漂浮着牛羊猫狗的尸体、连根拨起的大树、门窗、碗柜、谷仓、房屋的梁檩、残缺不全的屋顶、漆了红漆的棺材……
在雨雾茫茫中,红眼阿七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立在岸边,用一张很大很怪的罾在捕鱼,在拉起罾的间隙,又用带钩的长竹杆和另外几个汉子争抢着,把漂浮在洪水里的梁檩家具,甚至是被洪水冲毁坏的坟墓里的烂棺材板,奋力钩拉到岸边,冒着被洪水卷走的危险,跳入齐腰深的水中,哼哧哼哧扛拖到岸边的高处去,他身边,各色捞出来的物件,堆得像座小山,旁边一个大大的扮桶,装了大半盆的清水,里面的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鱼儿,不停的在跳来跳去,溅起来水花,发出的响声,好象在放炮竹。
【291】
猛然,河中央那滔天的浊浪里,冲出一个妇人的尸体,绿布裤紧紧包住臀及腿,波浪中不时露出惨白的双脚,上身的红花布衣服,让洪水撕成一条一条的细条,一会是肚皮朝上,一会是腰背朝上,那一对发酵般的乳房,像两个气球,长长的头发,象柳条样的在水面上飘荡着……
河岸上响起了凄惨的哭叫:风儿!我苦命的风儿呀!……
鼻青面肿的地主婆王玉兰,披头散发,对着波涛中的尸体,哭倒在高土堆上,一只柴棍样的手,像化石样的伸向河里的洪流。
那几个打捞木材的汉子,望着河中央的女尸,各个都住了手。
“可怜的风儿!……这女娃鲜艳得如一朵花,可惜了呀!……”
“唉!全是佗五害了她!”
“这个佗五也是!和风儿躲在深山里多好,可佗五不识好歹,偏要出山来装神弄鬼的!”
“是呀!是呀!你装炉爷吓唬下平头百姓还差不多,能吓唬得了人家吃皇粮的王部长的?人家屁股后面可是有一把手枪的!”
“鬼是最怕枪和火的,何况是个假鬼!”
“佗五是个疯子!三岁的小屁股也晓得会被枪打死的后果!”
“可怜王玉兰,女婿枪毙死了,女儿跳崖死了,留下个未满月的外甥女,这老的老,小的小,可怎么过呀!”
“唉!”
“唉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292】
趁那几个感叹的闲聊家们偷偷拭眼泪的空档,红眼阿七倒是从河里钩拖出好多的树木和烂棺材板,罾里的鱼也很多且很大,起罾的频率也越来越快,而河中的木材之类也似乎故意的多起来,一时间,红眼阿七手忙脚乱的,忙得头上冒出的汗汽,如烧窑样的了。
一条从未见过的巨大丑陋的怪鱼浮出水面,追逐着唼咬着妇人的尸体,翻转着,露出白亮肥膘鼓胀的肚腩来,许久,才缓缓的沉入波涛中,随着洪波,追逐着女死尸远去……
这时,江南癫子怀里紧紧抱着凤儿的遗婴,从村子里走来,在河岸的土堆处找到了地主婆王玉兰。
“他大嫂呀!他大嫂呀!……”
未开腔,江南癫子就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
“他大嫂呀,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还要活着……你看在这个小娃娃的份上,你也要活着!……天无绝人之路呀!……”
江南癫子跪了下来,把怀中的婴儿在地主婆王玉兰眼前晃了又晃。
婴儿突然就哭了,声音比河里的洪水的咆哮还要大得多。
王玉兰听到婴儿的哭声,强睁开眼,泪水暴雨般的落下。
江南癫子用一只手扶着王玉兰坐在泥巴里,然后,把婴儿递给了她。
王玉兰把婴孩搂在怀里,泪水就停止了。
她用手臂不停地摇晃着怀里的婴孩,婴孩慢慢的,就停止了哭泣,然后,竟然小小的脸蛋上,带着眼泪,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江南癫子张着黑黑的嘴呵呵的笑了。
地主婆对着怀里的婴儿哭笑着……
“回家吧……”
江南癫子从泥坑里扶起了地主婆。
“回……回!”地主婆一个劲的点头,搂抱着婴孩,表情是悲天悯人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