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只是背诵毛主席语录,清闲自在,又能照领工资,恒安觉得,正该好好利用这个时机,抓紧时间,把爷爷留下的书稿破译完。
一天晚上,恒安正在灯下破译书稿,突然有人敲门。恒安迅速关闭台灯,收起书稿,出去开门。见是恒富来了,才放下心来。
恒富老长时间没到家里来了,见了面,小柳红问,“你爹妈还好吗?”问完,不等恒富说话,跟着又嘱咐说,“这阵子外面太乱,叫他们别出门了,老实呆在家里,还安全些。”
“让我姐接到部队里去了,”恒富说,“我姐给他们开了诊断书,交给街道,给他们请了病假。”
“这挺好,”小柳红说,“你嘱咐他们,这阵子,先别回来,等运动过了再说。”
“不能回来了。”恒富说,“便是没有运动,我姐几次三番回来请他们去住,只是我爹不愿意,才拖到现在。眼下正好借着运动,这次去了,我姐不会让他们再回来了。”
恒富见两个屋里都有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起身说要回去。恒安送他出门,到了院里,恒富低着声音问,“这阵子,厂子里乱了套,工人分成了两派,一派叫主义兵;另一派叫思想兵。两派现在相互对着骂,都说对方是反动的。你说,我该参加哪一派?”
“你哪一派也别参加。”恒安说。
“不行啊,厂里的工人都表了态,加入了其中的一派;只剩下我自己,哪一派也不参加,那不成了不革命的吗?”恒富急着说,“你没听说吗?现在不革命的,就是反革命;我家里,你大爷已经是地主了,成了牛鬼蛇神,好歹让大姐接了去,免受了批斗之苦;我要是不革命,成了反革命,那不也成了牛鬼蛇神?这年月,一个家里出了两个牛鬼蛇神,哪还有好?”
“凭你现在的家庭出身,加入了哪一派,能让他们信任?”恒安问。
恒富想了想,说,“哪一派都不会信任。”
“这不结了吗?”恒安说,“你现在加入了哪一派,都是给人打小旗的,人家都不会信任你。将来一旦不走运,你加入的那一派垮台了,遭难的,却最先是你。”
“可那也比现在就弄个反革命强啊。”恒富说。
恒安想了想,说,“三十六计,走为上!”
“往哪儿走?”恒富问。
“串联去!”
“到哪儿串联?”
“你没听说吗,眼下全国的红卫兵,正在大串联,乘车吃饭都不花钱,中央还鼓励呢。毛主席还亲自出面,接见了进京串联的红卫兵。你明天到厂里去请假,就说要到北京串联,向首都革命群众,学习革命斗争经验。厂里要是敢有人反对,你就拿大话压他,说他反对你去串联,就是反对工人阶级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反MAO泽东思想,把口气放硬气些,谅他们也不敢阻止你。我明天也去学校请假。这阵子,学校里也闹得厉害,呆在这里不安全,咱俩一块出去走走,长长见识也好。”
“不需要带点什么?”
“不需要,”恒安说,“只带着红卫兵袖标就行,我明天到学校给你弄一副。”
二人商量停当,恒富回家去了。恒安回屋,把刚才和恒富商量的事,给二大娘和妻子说了一下。小柳红知道,两个年轻人,眼下处境不妙,也不阻拦,只叮嘱了些离家在外,要小心的事,就上炕睡下了。
一早起来,恒安到学校请了假,回家等恒富。中午吃过饭,恒富来了,二人挎上军用背包,到火车站去了。车站上挤满了等车的红卫兵。火车进站时,车厢里已挤满了串联的红卫兵,乘务员挤过人群,打开车门,下面的人拼命往车厢里挤。恒安二人身强力壮,抢先挣扎着挤上了车。进了车厢,才发现行李架上,茶几上,坐椅靠背上,都坐着人。想往车厢里挪动一小步,都成了天大的难事。人挨着人,恒安勉强一只脚踩在地板上,另一只脚悬在半空,却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火车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到了北京站。下了车,恒安觉得一条腿没有了知觉,像打了石膏,不听使唤。撸起裤腿,才看见,那条腿已经红肿了。出了车站,实在迈不动脚步,只好在石阶上坐了半晌,肿腿才恢复了知觉。
站前广场上,人山人海,全是全国各地进京串联的红卫兵。老远望见广场东边,挂了几幅红卫兵接待处的横幅,恒安二人走了过去,登了记,接待人员给他俩分派到东安的一个进京红卫兵接待站。接待站是一所中学临时改建的。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了,教室里,在学生课桌上铺上草垫子,就成了进京红卫兵的临时住所。住在这里的红卫兵,每日按时领取饭菜,胡乱吃下,就外出闹革命去了。他们时而参加首都人民批斗走资派的斗争大会,时而去各大院校,抄写大字报,时而去天安门广场,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恒安二人跟着人群走了几天,觉着无趣,第三天,二人就不再跟红卫兵接待站里的学生各处乱走了,天一亮,吃过接待站送来的饭菜,二人一块上街,漫无目的地瞎逛。
一天,二人走到一家饭店门口,看见里面厨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