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极不情愿地回到了报馆。主编室这会儿已挂上了“东北义勇军抗日救国募捐委员会”牌子,原先屋子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已被清理一空,只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硕大的横批,上书“还我山河”四个草体大字,落款是东北义勇军将领马占山。那是杜研奇在街上花四角钱,求一个卖字先生写的,送到一家装袜店装裱后,挂在屋里。世德身着军服,颇有几分英气,端坐在字幅的下方,接待前来捐款的人士。小柳红担心世德会出差错,也来到报馆,装扮成报馆的员工,不间断地在募捐委员会的办公室出出进进,极有分寸地向世德做出各种暗示。
杜研奇事先把特约记者们召集到报馆开了会,和特约记者们讲明国家兴旺,匹夫有责的大道义,又把拉捐款多少,和每人的薪酬挂上钩。特约记者们很是卖力,前来捐款的人源源不断,只十几天功夫,小柳红核算一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天啊!”一天夜里,小柳红把银行存单合加了之后,惊异地大叫了一声,吓了世德一哆嗦,手里端的茶杯里的茶水浅了出来。
“怎么啦?”世德问。
看看四周无人,小柳红将嘴戳到世德的耳根子说,“现在已经二十多万啦。照这样下去,到了年底,就能过百万。”
“是吗?”世德有些不敢相信,接过银行存单,重新核算了一遍,果真一点儿不差,才嘟囔道,“怎么跟做梦似的。”说完,又把存单递给小柳红,“我总觉得,这钱来的,不合咱的本意。杜先生让特约记者拉捐款时,可是和他们讲了条件的,说是要给他们十分之一的提成呢。这些天我就琢磨着,你说咱们这样搞来的钱,和那些‘善棍’们有什么两样?”
眼见世德又犯了憨,脑筋一时又转不过弯,小柳红也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提醒世德道,“那你当初要捐两万块时,想没想过咱们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一句话剌得世德回过神儿来,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过于做态了,干笑了一声,对小柳红说,“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让杜研奇摸到咱们的底,在他面前,就说给特约记者们的提成款,是咱们从家中积蓄里支取的,跟这回募集来的钱款无关,免得让他起了疑心。”
“我看这个,你就不用费心了,那杜先生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只关心自己能得到多少,对这些钱的用场,他倒未必关心,你便跟他说了,他也未必会信,反倒加重了他的疑心。反正募捐救国,只咱心里清楚,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必和他们多费口舌,眼下咱就一门心思多募善款。”
小柳红已把话说得透彻,世德再没什么好说的,二人收好存单,上床睡下。
早晨醒来,简单洗漱后,夫妻二人又到报馆募捐去了。世德进了募捐办公室,刚把军服穿好,还没来得及端起茶杯,杜研奇愣头愣脑的推门闯了进来,辟头就说,“甄兄,你先把军装换下,赶紧领着嫂子回家吧。”
“怎么啦?”世德让杜研奇说得也有些发懵,望着他问,“出什么事啦?”
“出大事啦!”杜研奇瞪着一双受惊的兔子眼,擎着手里的一份电文稿说,“马占山叛变了,归顺了日本人。”
“什么?他不抗日啦?”世德急了眼,吼着问杜研奇。
“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侬和嫂子先回去,等阿拉晚上回去,再和侬说清楚。”
“那你怎么办?留在这里不会出事吧?”世德问。
“没事的,”杜研奇急瞪着眼睛说,“咱们在报上已经说得很明白,咱们报馆只是受委托协助募捐的,只要侬不在这里,要是有人来追问,阿拉就说捐款已让侬带走了,那样,咱就能推脱干净。可是侬要是留在这里,那事情可就麻烦啦。”
听杜研奇说得在理,世德换下军服,就要抽身,杜研奇叮嘱一句,“甄兄把军服带走,留在这里会惹麻烦的。”
世德将军服团了团,找张报纸包好,挟在腋下,带上小柳红出门,雇了辆车回去了。
回到家里,世德把军服摔在椅子上,转身坐下,闷着不吱声。小柳红知道世德为什么事闹心,也挨着世德坐下,吩咐丫鬟泡茶来。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劝慰世德,“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天下的大事,多是咱左右不了的,好在咱也尽力了,于心无愧,你也不必太伤心。”
小柳红的几句话,帮世德找到了泄气的口子,世德跟着抱怨道,“我就寻思着,当一个平头百姓,要替国家出点力,咋就这么难?可再看看那些掌权的大人物,内战的内战,争权的争权,投敌的投敌,叛国的叛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竟连一个带头替百姓出气的人都找不到,你说恶心不恶心,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亡呢?”
“天要亡它,人力是无可如何的。早先到戏院里去看《霸王别姬》,见项王在垓下四面楚歌,对天长叹,只觉那是戏里的故事,现实中没有,现在看看,这个国家不是也那样了吗?天意呀。”
“我倒不这么看,”世德说,“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心太散了。小时候,我爹在家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