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已过,天气还是那么炎热。世德到上海几年了,仍不适应上海的夏日。在家乡时,每到夏日,便是三伏天,只要躲在荫凉处,便会有海风徐徐袭来,吹得你凉爽惬意;上海却不然,到了夏日,躲到哪里,都像是在蒸笼里藏猫儿,溽热难耐,即便用扇子扇来的风,也是热熏熏的。
小柳红会享受,白天里躺在凉席上,让两个丫鬟轮着给她扇风,世德见了,很是艳羡,他也想学着样儿,让丫鬟给自己扇扇风,只是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儿们,短衣短裤的,让丫鬟来扇风,必会让小柳红心生醋意,只好忍着,独自己手持一把大芭蕉扇,使劲儿左右抡动着。实在熬不过,干脆到洗衣房里,将大木盆灌满水,反插上门,赤身躺在木盆里,直当盆里的水温升至和体温相当,才出来穿上衣服,接着摇着芭蕉扇扇风。
杜研奇对这里的闷热天气却是相当适应,夏日里,无论天气多么炎热,一身挺阔的洋装,是从来不肯脱下的的。每天从报馆回来,一定要买一个西瓜,带来和世德一家人共享,顺便把报馆的事情,和东家商量一下。
世德念他每天辛苦,一个人起伙不方便,每当他来时,都要留他吃了饭再走。慢慢的,杜研奇干脆把甄公馆当成了自家的餐厅,便是主人不留,也要等在这里吃过饭才回去。
“甄兄,侬猜今天报馆出了件什么事?”一天吃晚饭时,见世德心情颇好,杜研奇开口说话。
“什么事?”世德问。
“上午报馆来了位苏州佬,说是到上海探访亲戚的,顺路到报馆打听,他前些日子中的一等奖那块金表,怎么还没收到?”杜研奇说完,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世德夫妇听了,心里反倒不安起来,忙问道,“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咳,那有何难?”杜研奇洋洋得意道,“阿拉对他讲了,那金表,报馆是委托香港亨得利钟表行,到瑞士订制的,现在正在制作呢,等将来制作完成了,自然会给他寄去的。”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柳红听过,却乐不起来,忧心忡忡地说道,“杜先生还是当心些好,我看这事不会轻易了结,当初一些人,毕竟是冲着金表去的,才给咱寄了钱,现在只要报馆还在,咱的尾巴就攥在人家的手里,一旦应对不妥,就会惹上麻烦的。”
“嫂子不必过滤,能为这事找到报馆的,终究是少数,何况来一次上海,花销也不少,再傻的人,走过一两次,也会算清这笔帐的。”杜研奇争辩道。
看杜研奇不理会,世德顺着小柳红的话,开口道,“你嫂子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到底这是一档子事,稍有不慎,也会惹乱子的,你不是当心些好。”
“甄兄尽管放心,有小弟在那里应着,保准不会有事的。”
几人唠了一会闲话,见时候不早了,天气也凉了下来,杜研奇起身回去了。
小柳红看杜研奇离去,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自言自语道,“这杜先生不牢靠,我看早晚要坏菜。”
“你有些多虑了,看这杜先生多机灵,怎么会出事呢?”世德有些不以为然。
“你看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哪里把江湖上事放在眼里,却没想过,咱们刚刚做的是一笔大生意,要知道,这种事弄到警察那里,是按钱数的总额论罪定谳的。”小柳红说。
这句话,撩痛了世德心里那根最脆弱的神经,浑身战栗一下,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有些懈怠了,问小柳红,“照你的意思,咱该咋办?甩了他,赶紧滑了?”
“咱的报馆还在他手上呢,哪里能轻易甩了他?依我看,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事,这些天,咱俩到卢湾那边去看看,有合适的房子,在那里先租一间,就告诉杜先生说,咱俩要到外地走亲戚,搬过去住,把报馆托付给他,往后只一年半载过来见他一次,收了帐,就离开。这样,就会稳妥些。”世德觉着这办法挺好,当晚就把事给定了。
过了一夜,一早起来,世德二人趁着天儿凉,雇车到卢湾那边去了,转了一上午,没找到可心的房子,到了中午,天气闷热起来,二人匆匆回到家里歇晌纳凉。以后的几天,都是这样,夫妻二人早出早回,到那里寻租房屋。
九月十九日,下半晌,杜研奇比平日提早了一个时辰,来到了甄公馆,那会儿世德午睡刚醒。杜研奇进门时,两眼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世德刚要问他出了什么事,不待世德开口,杜研奇就喊了起来,“甄兄,出大事了!”
世德心里“咯噔”一下,头皮一阵发紧,以为前些日子小柳红预言的话,现在应了验,相信上次做的那局“砸了”,本能地抓住小柳红的手,打算一块往外跑。幸亏杜研奇把后面的话及时说出,听过之后,世德才木桩子似的站在屋里,惊呆的眼睛直愣愣望着杜研奇,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东北事变了,侬老家让日本人给占了。”杜研奇差不多是瞪着眼睛把话喊了出来。
如果说这时谁更像男人,那便是小柳红。虽说小柳红神色惶恐,却能稳得住神儿,站在那里,盯着杜研奇问道,“世德老家不是早就割给日本了吗?杜先生,你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