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听了动静,自会好奇往后看一眼,又或者是因着这句‘圣旨到’慌乱一刹。
但谢予没有。
他只是骤然抬起头来,死死盯着眼前人。
神色再没了往日般淡然,情绪也有着很大的起伏,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先前那道尖嗓,“二小姐,原来您在这儿,可是叫咱家好找。”
林献没再看谢予,只偏过头来,微低了头,“曹公公。”
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往前递了递,算是示意,一笑,脸上堆满褶子,“二小姐,接旨吧。”
随手掀了裙摆,少女看也没看左前方的人,跪的笔直。
正要摊开圣旨来念,曹公公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谢予,心中是又惊又怕,还带点疑惑。
好端端的,谢少师不在自己府上,怎么倒来了林府,还偏偏与这林府二小姐在一处?
虽说心中不解,但在宫中混了这么久,又伴君多年,也是知晓不该他问的,最好是咽进肚子里,当做没见过没听过没想过。
左右这圣旨也只关二小姐的事,他便装作不知、没瞧见这人算了。
这样想过,双手将圣旨摊开,中气十足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通州深受水患之苦,因吾儿问水举荐,顾特着林府二小姐林献前往通州治患。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曹公公将圣旨合拢,笑着捧到林献跟前,“二小姐。”
“臣女接旨。”
见一切都已妥当,曹公公自然不会想在这多待,“接二小姐的人就在门口,那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
来时领了人浩浩荡荡来,走时也带着人就那样走。
待他们走后,林献捧着圣旨慢悠悠起身,抬眼就对上谢予的目光。
“林献,你找过萧澈,对吗?”
早在她跟孟依依说不要通关文牒那刻起,她就想了别的退路。
既然无论如何她都没法越过他去拿这个通关文牒了,既然即便她拿到了通关文牒也是无用。
那么不妨就不要这个通关文牒了。
好让他放下戒心,好让他以为她早已打消念头。
然后,再用别的方法离京。
就像现在这样。既然是他想拦,便请圣命,叫他无法拦。
他早该知道……
“谢明非,我说过,我要走,你留不住我。”
他早该知道,这人又岂会轻易认输。
“江府倒台、裴玄大婚……”
他满目殷红,瞳孔深处是幽若寒潭般凄凉晦涩,语气却还维持着平静。
“所以京都留不住你了吗?”
似乎再难平静,他忽地抓过林献的右手,将人拉到身前,就这样看着她,声音是近乎绝望的迷茫,语气轻得没声儿,像是低声喃喃,“林献,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裴玄呢?”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林献几乎没缓得过来,便只见了他这副模样。
前世今生,从未见过谢明非有过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也从未见过他这般。
她心中起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很快,她便压下那抹异样,挣开手将人推开,别开眼,调整过呼吸,才终于又看向他,双眸微微一沉,“那谢先生这样的人,又为何会喜欢我呢?”
似乎并不讶异她这样问,谢予没答这话,倒是顺着反问了句,“你不值得被喜欢吗?”
对视之下,少女垂眸低声回道,“……不值得。”
“谢明非,这辈子我还想多活几年,你我还是不要复见的好。”
因为太像、太绝望。
谢予劝她离莫迟与远些,是因为这人偏激。
而她想离谢予远些,是因为她绝望。
两个同样清醒的人在对方眼中看自己,无论怎么看,都注定痛苦。
林献将手中圣旨拢了拢,左手随意拿着,便转身进了院子。
再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月弥和琼枝。两人拎着收拾好的东西,虽说很好奇那边站着的谢予,但到底也是没敢看,径直跟着自家小姐走了。
擦肩而过时,林献似乎听见他低声说了句,“……值得。”
因为天上地下,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
才出了府门,远远便瞧见那边候着的车马。只是还没等她们过去,倒是另一人先迎了上来。
“主人,你要走?”
“嗯。”
昭华似乎并不能接受,“为什么?”
少女抬脚往那边走,昭华紧跟着,边走边开口,“您若是觉着伴读散了,待在林府不适,大可来长乐坊。”
“您若是因着裴将军大婚,心中难过也无妨,昭华完全可以为您另寻良人。”
林献忽地停下,偏过头看她。
于是昭华也连忙止步,一字一句,“……您为什么要走呢?”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她呼吸急促,小心翼翼开口,“您要走,谢明非会同意吗?”
不提还好,这一提倒叫她情绪起来了,“关他什么事?”
林献冷笑道,“我既想走,又岂是他能拦的?”
“真当我绝不会输只是个虚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