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周围纵横几条小巷子,热热闹闹全是门店商铺,巷子和门店都老了,道路下雨天泥泞腌臜,天晴时恶臭冲头,人们总是怨声载道。不过这跟李国珍没关系,她出小区门来,慢慢往前面几家超市便利店方向走去。有个骑三轮自行车的老头路过,衣衫褴褛,面容腌臜,回头同她打招呼,笑容却烂漫天真:“今朝有货没得?”
李国珍瞧一眼他,并不搭理。
他又道:“吃早饭没得嘛?热和了好耍了可以走上面山上去耍噻,你也像那些老太婆一样坐个公交车。你这又不要路费,去办张公交卡,莫一天这里翻那里找,还是兴有个星期天放个假噻。”
不知道哪个小家伙上学途中匆忙,豆浆撒一地,又有人踩到,豆浆印走得老远。李国珍小心注意避开,那家五金店门口角落里有只灰扑扑的花猫正喵喵的叫着啃一块路人扔过来的茶叶蛋,有人经过也不害怕,大约茶叶蛋不好吃,寄希望路过的人能另外再扔些别的东西过来,实在没有,茶叶蛋只好将就了。
收废品的老头骑着车走远了,左边车把上的铃铛发出滴铃铃的脆响,李国珍将那围上来的猫儿薅开,继续慢慢往前走。
一家小超市的老板娘在门口吃米粉,店里没人,端碗到外面来同马路对面水果店的老板娘说话:“头两天落雨冷的打摆子,刚把衣裳拿出来穿两天太阳出来又热的背心冒汗。”
水果店的老板娘正在理上面坏掉的苹果,未及搭话,自家老板从屋里抽着烟出来道:“个人冷热都不晓得吗?冷的多穿件热了脱掉件,你怕还想天老主爷来将就你。”
水果店的老板娘在对面笑,端碗的老板娘扬筷子追着打自家男人,李国珍从两人身后路过,鼻子下面有淡淡的葱香味和辣椒红油味飘来,她在那边上捡走了一块装什么称重零食的纸箱子。她去的地方要经过前面那个下坡,那里还没有太阳,边上几栋大楼把光线挡住了,但她只是去那下面的公园里坐一坐,等吃完早餐回来时太阳就能照到了。
李国珍在公园的座椅上吃完包子,回来在坡道上面一家旅馆背后的小巷子里碰到从那里面菜场出来的鲁仁姝。真是凑巧,从前大早起来回来时会碰到,现在八九点起来回来还是碰到,好像她就专门在那里等她一样。她手里拎两个黄色塑料袋子,走路一步三歇,一面走一面不停低头检查手里的袋子,她总是说小菜贵,丁点儿叶子菜也要花出去好几块钱。
总是一看见她就停下来等她:“这两天天气热和了呢,我把里面件背心都脱了,出来买菜走两步路还像要出汗的架势。”
李国珍有时不跟她说话,只是并肩走一段,耳朵有时候听她说,眼睛看一看周围哪里会有可回收的。
“在谈说王祥开也生病不好呢你听到谈没有?晓得哪里不安逸,说是在石岩院都住了好几天了,晓得是啷个病啊。他都身体不好了,他又没劳累过,到下面来耍恁多年还会身体耍差了,那房子恁多钱啷个整啊,拿给哪个用啊,他又没成家没得后人,那些钱啷个整呢,晓得那病死得了人不。”
李国珍捡东西尽量只捡纸壳子,塑料瓶占空间而不占分量,碰到塑料瓶,只要干净的。
“晓得王超要哪阵儿才能出来,莫等他出来一个人都没有了也是造孽,老汉也没得了二公也没得了,就剩他一个人,以后啷个整呐。房子也推完的没得家,上无寸瓦下无片地,以后出来他住哪儿啊。”
“河底下恁多石岩洞还焦没得睡处吗。”李国珍难得搭话,但只说一半又止住了。该是想到她跟那孩子的差别,她已经在这世上匍匐了好几十年,而他还年纪轻轻:“......哪个喊他投胎不睁眼睛啊,投到这个肚皮里头来。”
她一说话鲁仁姝更有兴头,鲁仁姝从前极喜欢同席三娘说话,而不敢与李国珍打交道,但世事变幻,许多事正好颠倒,与席三娘的话越说越少,却越来越喜欢同李国珍说话:“就是啊,晓得啷个投胎到这家屋里来了嘛,妈妈也没得,老汉又是个抓蛇的,也没得其他婆婆爷爷没得其他兄弟姊妹,晓得天老主爷啷个也是点儿不睁眼睛啊。以后出来一个人啊,不如不出来哦,出来啷个活嘛。”
说到进去的人又想起来王正书屋里那鬼猴儿:“晓得王正书屋里那个也是,不晓得哪天才出来,现在还说那两口子还在那山上,还隔几年两个人都不在了他又回哪里去嘛,他又哪个来收留他到哪里去生活嘛。造孽啊,妈老汉都不管的娃儿,恁多年一味没看到转来过,晓得以后这些娃儿啷个整呢。
该晓得还是房子不推的,该晓得还是就在老家住着,一哈都在一堆唛熟悉的娃儿们也相互照顾哈,都是一堆的娃儿看着可怜也喊他到屋里来吃碗饭,有啷个困难也相互帮哈忙。一哈都出来了到哪里去吃饭啊,一哈都出来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人。像以前那样在一堆有啷个事也晓得,都出来了没住一堆了,哪个生哪个死都不晓得,那边龙头石封家那两个老头哪阵儿死了都不晓得,那天在街上碰到他屋里小儿才晓得说老辈子死了,都没放信转去看看。”
“死都死了还转去看啷个嘛,还转去看死人脸吗,死了就算了有啷个看式,哪个不死啊,哪个都一样要死,早一天的迟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