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安排在张家屋里的是王书贵年幼时被送出去的细幺妹和王家二房三房几个妹妹,一群老得头发跟牙齿一样多的老太太们,睡一觉起来洗把脸慢腾腾扶过去,从丧礼上扶回来洗把脸又接着睡,睡的是正堂屋楼上信好和信好出来的两个房间。
除了不在张家吃喝,简直像来张家走亲戚一样。
“恐怕是记不得啦?恁多年了,伯爷伯娘他们都死了恁多年呢,伯娘伯爷死的时候还说你要转来呢,恁多年没见过了,还是跟伯娘长得像,你们几姊妹都像伯娘……
还记恨不?算了过去了,莫记恨了,人都死了记恨还有啷个意义呢,那时阵儿是太穷没得办法了,一哈都穷,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没得法,还是我们姑娘命苦,当姑娘的命苦。”
“再当姑娘啷个命苦,还是当妈老汉的不对,还是妈老汉偏心,儿才是儿,姑娘是背时儿,再穷再苦没见把儿甩了送人?没见把儿饿死冻死?”
“啷个没有啊,二哥前面那个不就是饿死的唛,那时候跟现在能比啊?那时候是真没有吃的欸,男的饿死的更多,你像那时候,先要干活儿的劳动力吃饱了剩下的人才能吃。妈老汉吃中间,妇女娃儿吃后头,不饿死往哪里走呢,干活儿的人不吃饱哪里来米呢。”
“二哥这辈子应该没啷个遗憾了,他们小川也长大了,媳妇也耍着的,多活几年就好了,等小川结婚,是他边上那个姑娘不?长得还是可以,勤快,人勤快,说话也会说。说就是这下面屋里的,老汉是个瘸子,她妈妈也在这里帮忙的嘛,说是那妈不好,不然的话早就结婚了,还是心厚狠了,钱要多了。”
“晓得二哥到底有没有钱呢,该房子里那些丝丝缝缝儿好好找找,恐怕他还是有钱,年轻的时候恁有本事呢。”
她们摆的热络,黎书慧却怪脾气不与她们掺和,抿着笑一言不发,转天同卢定芳忠传道:“说得好听得很!”
卢定芳同她道:“我这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几个舅爷舅娘老夜老深还在摆他年轻时候耍姑娘追堂客,他二舅爷睡觉像打雷一样,恐怕上面新岩寺的菩萨都听到了。”
卢定芳又同她道:“李国珍上来帮忙没有?我还说找她要点莴笋籽呢。”
黎书慧又气又笑道:“你不晓得吗?把我们机器借去栽秧子去了,前天落恁大的雨跟罗昭全两个人还在底下财神菩萨蓑衣斗笠的戴着栽秧子。”
卢定芳佩服的点点头:“要发财。”
但她更关心另一点:“这几个晚上像没看到罗昭全出来了欸?他是没看到还是没有出来了?”
“李国珍说他好了,哪个晓得。”
王书贵‘在屋里’时天天大雨落,出殡后却艳阳高照,这一凶二恶的太阳就一直照进王书贵的二七,气温像到了伏天一样,过几天到了夏至,又进到山里的梅雨季,混混沌沌恍恍惚惚一下就是大半个月,再见天日,已是小暑了。
王书贵生前一直对去城里生活十分向往,哪怕公社石岩都可以,又听说房子田地复垦,更一心热切的期盼着。可直到他闭眼入土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有生之年他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游手好闲的庄稼汉。就跟他屋里接媳妇一样,只差那一口气,他却没等上来。
房屋土地复垦通知在他死后的这年七月正式传达下来,文件上面的意思,根据每户房屋面积赔偿,愿意的即可签字画押,鼓励大家都愿意。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还沉浸在吴秀珍李明慧杀人事件中没有醒来的人措手不及,一时辨不清喜忧。山里人越来越少,路越来越难走,且各自岁数越来越大,劳动能力一天不如一天,能搬到外面热闹的,交通便利生活方便的地方自然是好,但离开这许多年赖以生存的大山,没有房屋居住,没有土地耕耘,更没有从前传言里的那样拆迁必发达的转运支票,再算一算文件上的按平方补偿钱款......说要饭是吓人了些,日子好歹的确两说。
尤其老张,王正书,罗昭全这样的,一来岁数是摆在这里的,封家席家几个相对年轻的还能出去打个零工混口饭吃,他们七十几还去打零工?恐怕零工还要打到他们。二来朱慧芬周清芳这样的可以出去投靠子女,罗昭全王正书出去投靠谁呢?即使像老张潘天发这样有子女可靠,他们能愿意去,那边能愿意接收吗?
他反反复复跟几个子女打电话,又三番几次询问附近几家人的意思,但仍拿不定主意,这实在算不得一件喜事。
唯一喜悦是给复垦的每个人补齐社保,以后也能像城里的退休人员有工资可领,虽然一个月领到不多,按山里的人均消费水平,生活过日子足以。这便是那一半欢喜的人的算盘,例如曾丑儿两口子这样外面有子女可靠的人,与其等过身后房子摆在这里风雨飘零,不如领着天上掉下来的工资和子女共享天伦。
再便没有子女可靠,比如王祥开这样的,他留在这里跟搬出去有什么区别呢,有的,自然是去外面更快活。
可说到这补齐社保,如今七十多的老张夫妇本就已经在拿社保了,又说王正书黎祥琴那种从没买过社保的,就算你给她补齐社保让她到了七十可以拿钱,那她住哪儿呢,还没到七十岁的这几年她又靠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