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说道:“豫国公昔日曾攻下过赣州,赣州守军多与豫国公、建武侯有旧,屡有投降者。豫国公重攻赣州,料想应无问题。”
建武侯王得仁,陕西米脂人,头早白,号“王杂毛”,为李自成麾下骁将。自成兵败渡江,以王得仁在前开路。
不久,李自成在九宫山遇害,王得仁孤立无依,降附于金声桓。大顺军溃入江西者,多附王得仁。是故,王得仁拥兵六万,战马上万,相当精锐。
得仁素忠义,暗中结交义师,不时怂恿金声桓反正。及至金声桓反正,王得仁挥军复九江、湖口、南康、饶州,江西各府除赣州外皆响应。
丹初对瞿式耜的乐观不以为然,说道:“当年太祖争夺天下,与陈友谅在江西征战多年。常遇春为太祖麾下第一猛将,围困赣州半年,逼得守军粮尽,方迫其投降。
“豫国公前年围攻赣州,同样围城半年,逼得城内粮尽、守军内讧,方里应外合攻下赣州。如今豫国公牛刀杀鸡,以十万大军围赣州,至今已有三个多月。
“又调建武侯南下围城,九江、湖口空虚。正常情况下,守军可在赣州坚守六个月。清虏残忍异于常人,常常杀人取食,坚守时间只会更久。
“江西为东南六省之屏障,九江为吴楚咽喉、江右要冲。多尔兖亦为雄主,必会调兵反攻江西。九江空虚,一旦清虏趁虚而入,九江必不保。
“九江不保,则南昌危,则江西危。中兴大局,又将泡影矣!”
“啊?”瞿式耜没有去过全州、永州前线,对明军内部问题了解得不够真切。听过丹初的分析,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依你看,当如何破局?”
丹初人微言轻,要想扭转大局,只能通过瞿式耜,便说道:“豫国公有吉安在手,惠国公又以广东反正,赣州已经不再重要。为今之计,应请何督师、惠国公就近增援赣州,接替攻城之任。
“豫国公应当立即回师九江、湖口,保住江西门户,阻止清军援军入赣,联络南直隶、湖广义师,以壮声势。再请堵阁部督率马进忠、李赤心等骁将,会攻长沙,克复湖南。如此,则使湖南、广东、江西联成一气,庶几中兴有望。”
瞿式耜思忖片刻,觉得丹初所说在理,亦对他刮目相看,不敢再以少年视之,便说道:“琢如所说甚是,我今晚连夜上书朝廷,再向督师、惠国公写信,陈述利害,督促他们出兵。”
至于能不能奏效,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丹初已经不抱希望,只不过想力争一下,争取拖延下时间,方便自己积蓄力量。
话题回归到朝局上,瞿式耜说道:“形势刚一好转,朝廷党争之势又烈。弘光以前,东林、阉党之争,尚以君子、小人为分野。如今的党争,已纯粹是为了争夺权力……
“惠国公以广东反正,自恃广东富庶、兵马强壮,以‘东勋’自居,疏请皇上还陛广州。行在诸臣、庆国公(陈邦傅)自称‘守节’,称‘东勋’为‘反正’……
“党争愈烈,连我也难以置身事外。庆国公不甘示弱,疏请世镇广西。我只得联络惠国公、何督师,阻止庆国公割据广西……”
南明永历朝臭名昭著的吴党、楚党之争,开始了。
确如瞿式耜所言,朝廷党争厉害,每个人都难以置身事外。就拿他个人来说,从广西巡抚到桂林留守,瞿式耜与广西军阀陈邦傅的矛盾一直都很尖锐。
瞿式耜与何腾蛟臭味相投,主张通过传统士大夫的力量抗击清虏。他引何腾蛟为奥援,尚能与陈邦傅角力。眼下,何腾蛟败多胜少,威望大减。为制衡陈邦傅,瞿式耜只得与李成栋联合。
陈邦傅自然不甘示弱,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忠贞营、大西军……
丹初亲身经历过了明军的内斗,对朝廷的党争深恶痛绝:南明本有过不少翻盘的机会,却在愈演愈烈的党争中滑入深渊。
他一针见血地说道:“所有的党争,都是权力的争夺。弘光以前,党争主要是朝廷内部的权力争夺。眼下,清虏的实权掌握在多尔衮手中,内部同样存在党争。多尔衮毕竟不是皇帝,就算他大权在握,底下仍旧暗流涌动。
“我朝皇上没有威望,党争已经病入膏肓,不仅仅是朝廷内部的权力争夺,而主要是各地勋镇之间的斗争。与其把朝臣分为反正、守节两派,不如分为广东的惠国公、广西的庆国公两个阵营。”
“啊?”瞿式耜猛然警醒,嘴角不住地抽动着。眼下各地已成藩镇,朝廷没有威望,这可是妥妥的亡国之象!再看当今的永历帝,妥妥的亡国之君,焉有半点中兴气象?
一片大好的形势,却被丹初说得如此不堪。关键是,瞿式耜还无言以对。
突然,他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丹初如此悲观,如此轻视朝廷,将来岂不会变节?岂不会成为陈邦傅第二?
想到圣教先知的传言,瞿式耜又变得困惑: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必须问清楚,瞿式耜屏去左右,关紧门窗,又返回座位,紧紧地盯住女婿。
岑丹初不明所以,想到可能有密事相商,亦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丹初,我有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