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姓姜,乃状元出身,经纶满腹,文采斐然,一篇锦绣文章亦曾名动天下,年少时风发意气,志得意满,备受重用,仕途坦荡,与云栖玄从互看不顺眼,什么都要争辩上一句的对手,到最终成为并肩而立的战友。
他们曾一同走过燕国最乱的时代,于危难之际抵御外敌,共同进退,亦站在群峰之巅俯瞰天下,见黎民苦难,心下不忍,便决意寻求志同道合者,一起推动改革。
——医者,可救十人,甚至千人,但救不了万人,救不了万民于水火。
——生来这天地间,女子同男子一样,也该是被歌颂的,她们不该被困于闺阁,半生出路也并不只有嫁人生子、孝顺公婆……
——我来自一个无法被你们理解的时代,得见过人人平等,万邦协和,虽然我知道那些想法在这里难以实现,但我依旧想要全力而为,以我所知所学,争得一线可能。
——终有一日,河清海晏,盛世无虞……
云栖玄说过的每一句话,姜先生都记在了心里,她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闪耀的光,让人不自觉的为她驻足。
然而,改革之路困难重重,世间反对者无数,最终没过几年,因太祖驾崩,云栖玄吐血而亡,改革之法就此出了变故,新帝在反对派的拥立下取消改革,无数参与者被追捕,姜先生也因此获罪流放,再无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不想他借用了他人之名辗转各地。
也是从那时起,昔日那个铮铮不屈的姜大人,那个吟出“应是天上仙客,风华万里,任我疏狂”的少年郎,终究是于世间苦难中,逐渐消磨了一身志气。
而晏欢,晏华予,她出生在燕国战乱之年,在即将开启盛世之时,不仅是尧姜国公主和燕国皇室的女儿,也是太祖皇帝的第一个嫡孙女,因此自小备受宠爱,刚出生时就被太祖亲自定了封号为“昭和”,意为“日月昭昭,万民协和,九州共贯,终为盛世。”
她被赋予了美好的期盼,幼年时便常常跟随在云栖玄身侧,多多少少耳濡目染,受其影响。
而现在,眼前的姜先生就是祁晏休要为她找的老师。
“先生,有些事情,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旁人。这天下江山何其之大,你能特意再回来这上京中,心底无非还是放不下……”
头上的树叶在微风下沙沙作响,老者坐在树荫下,耳畔响起祁晏休对他说的话……
“其实,她有想过成为云栖玄,只是,人世万般苛刻,世事并非只有表面,她在深宫里挣扎,终究不是云栖玄,亦无法成为云栖玄,她能做的,是尽她所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唯愿先生,能帮帮她……”
走出道观大门,下山的路是一条长长的青石阶。
宽大的裙摆遮住了脚下的路,晏华予走得稍慢一些,忽然之间,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晏华予抬眸,就见祁晏休站在她两道台阶下,一身玄衣如墨,长身玉立,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撞进她的视线里,正抬起手朝她伸过来,桃花眸殷切地望着她,眼神中好似透着一丝丝隐含的期待,却又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
风拂过碎发,她岚绿色的裙纱轻扬,晏华予静静望着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祁晏休似是明白了什么,他眼睑垂下,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五指微微收拢,伸出去的手眼看着就要被收回,可忽然,手上传来一阵感触,他抬眼,就见晏华予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一步步地走到他身边。
他眉眼舒展,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心底的阴霾好似一瞬间被吹散了,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随即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串紫红色的珠串,直接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晏华予细细一看,是一串紫金朱砂,一颗颗紫红色的珠子断面如丝,泛着光泽,触之细腻柔滑。为了装饰,中间还穿了一颗更为鲜红的丹砂,左右两边又各穿了颗金珠,看着都比平常的素色珠串都更显精致华贵一些。
戴在她手上,将她的肌肤衬得更白了。
她疑惑地抬眸,对上她的目光,祁晏休只是道:“一直想送你的,听说可辟邪消灾,逢凶化吉,当是求个心理慰藉吧。”
话说完,也不等她说什么,便牵着她的手走下了山。
看着他的身影,晏华予想要说还回去的话终究是没有开口,隐约记得,祁晏休好像也有那么一条紫金砂的手串,但样式却远没有那么精致,只是毫无任何装饰点缀的素串。
而紫金砂虽然产量稀少,但皇宫内却也并非没有,她还以为他是从哪儿又找来的一串。
…
回到城中时,天已经黑了,晏华予并没有回去长公主府,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衣,准备进宫去,为弟弟守灵。
走在人少的小路上,晏华予远远就看到前方走过几道人影,晏明珠领着个宫女和姑姑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一边手上拿着一块鸡腿往嘴里塞,一边嘴里不停叭叭念叨着:“也真是的,一下就忌了好几日的荤腥,我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真的好香啊!”
忽然间,她的宫女白露似看到了什么,连忙拉了拉晏明珠的衣袖,“公主,要不先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