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瑛对孟裕的到来显得不惊也不喜。
这个牢房换过,只有一张榻,一个枕头和一个被褥,比起以前那滴水的石洞,这待遇好了不少。
孟瑛见人来也没有动弹,连双眼也没有睁开,只盘腿坐在榻上冥想。
孟裕差人搬来了一张小方桌和软和的坐垫,与孟瑛对坐着。
“三弟,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孟裕让人将菜色一字排开,嘴上寒暄道。
孟瑛这才动了动身子,脚上的大粗铁链被哐当直响,“一切如常,劳烦皇兄挂念。”
“三弟的头发长了,胡须也长了不少,应当可以簪发了。”
“多谢皇兄留我体面。”孟瑛淡淡道,面容平静,双眸更是如一潭死水。
“想你以前最珍视自己的头发,朕还记得,以前儿时玩烙铁,孟轩失手把你头发烫坏了,你哭了好久。”
“都是往事,皇兄此番提起,是为了看飒兰笑话?”孟瑛心平气和地问他。
“怎会!你是我的好弟弟,疼你还来不及!”孟裕笑着,倒真有一副兄长的模样。
说完,他拿出一摞文书,翻开一页给孟瑛看,“三弟你瞧,我把这些人杀了,够不够?”
孟瑛就着灯光细细瞧,而后微微皱起了眉,“这些人已经死了?”
“没!朕想要他们死!今日我就已然命令卓卿松清查吏部!他们活不了多久了!”孟裕说着,一脸得意,眼巴巴望着孟瑛,期待他能给一点回应。
“既然没死算什么成事?他们应当已然在连夜商量对策了,明日卓卿松就会称病不朝,再过几日他会裁办几只替罪羊,然后向你交差。”孟瑛认真地给孟裕分析。
孟裕显然有些不服气,“那朕不认,命他彻底清查不就行了?”
“他继续称病不朝,过几日朝会上就会有人互相弹劾,扯出几桩大案,弄得乌烟瘴气,再来几人以死明志,届时吏部大乱,吏部一乱,其他人也就跟着乱了。他们会将所有事都推给卓卿松,你还不得不去请他出来主持大局,然后他趁机一番要挟,你能不答应?”
孟裕听完拍案而起,“凭什么被他们掐着脖子!朕今夜就去杀了卓卿松!”
“禁卫军太皇太后的人管着,你要是敢动手,人家就敢换皇帝。”孟瑛平静道。
孟裕听得生气,“那怎么办?难道一辈子都由他们掌控?”
孟瑛长叹一口气,无奈笑了,“孟裕,父皇当年不就是为此才娶了我母妃吗?没有势力作为支撑,谁又把你当回事!”
孟裕听完猛地饮下一杯酒,今夜的谈话又不欢而散。
孟裕带走了所有能被孟瑛利用的物件,直到他的房间里空无一物,连一盏灯都没给他留下。
孟瑛已然数不清这样的日子过了多少天,他早已骨瘦如柴,脚上的镣铐反反复复在四肢上留下了深厚的老茧,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
照顾孟瑛饮食起居的,是个又聋又哑的人,孟瑛没法与他交流攀谈。
偶尔孟裕会来看他,会问他许多问题,孟瑛也都悉数将解决之法讲给他听。
他有时也会试探外面的局势如何,但孟裕对他保留着十足的谨慎,不该讲的绝口不提。
但孟裕最近来得频繁,孟瑛有预感,他或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孟裕回去后的几日里,魏良已然启程去会见卓遥那位新娶的夫人了。
所有的朝中大事与孟瑛所说的如出一辙,这让孟裕感到无助又愤怒。
他又找到孟瑛,“三弟,若我有朝一日放你走,你能夺回属于孟家的一切吗?”
孟瑛仰头望着这牢房那小的不能再小天窗,轻轻勾起嘴角,“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你会杀我吗?”孟裕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孟瑛转身淡淡望着孟裕,“皇兄觉着呢?事到如今,飒兰觉得你不该问这样的话,你若贪生又怕死,如何与他们斗?”
孟裕摇着头,苦笑出声,“孟瑛,三弟,飒兰啊,哥哥我以前便明白父皇的处境,却还笑他傻,我不懂父皇明明已经是个皇帝了,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做一个皇帝,做个傀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一生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我那时还觉得我一定能成为个好皇帝,我甘愿做一个好傀儡。但是真的坐上了这个位置,每天看着万人朝拜,我却笑不出来。”
“是不是你给我下了咒,我竟觉得你说得都对,竟想去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做一个好皇帝。”
孟瑛淡淡一笑,“皇兄与我本就是同根生,我们想到一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孟裕抬眸看着孟瑛的双眼,即使二人不言不语,却好像知晓了对方的心境。
孟裕端起酒杯,“三弟,害了你的王妃与孩子,是哥哥对不起你。”
不提还好,一提这话,孟瑛提起的酒杯又放下去了。
孟裕也不求他原谅,兀自饮下杯中酒,而后又离开了孟瑛的牢房。
孟裕没有立即放了孟瑛,因为他本就是贪生怕死之人,若将孟瑛放归北境,那便是他自己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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