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琴笛相合是忽然而起的。
起因只是玉昭霁试弹《湘水》时弹错一根弦,希衡吹着笛过去,倾下腰,在玉昭霁的手边按下正确的弦。
曲有误,周郎顾。
如今放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也极为恰当。
希衡做了这个动作后,玉昭霁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她飘逸的雪袖从玉昭霁手边划过,玉昭霁顿了一下,继而,手中的琴音情致雅然,一挑一捻全是饱满的情意。
这是因情生乐。
希衡也以手中笛声相和,《湘水》之音从希衡和玉昭霁手中流泻而出,希衡和玉昭霁,一个剑修一个刀修,除开玉昭霁会说一些热烈的情话外,他们俩在大多时候都绝对理智。
所以,这次琴笛相合,是他们第一次在闲暇时毫不保留地敞开自己的内心,让两人的情感相融。
《湘水》本就悲情,他们一人抚琴,一人吹笛,在这样的时刻,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想起他们被迫分开,一个在天之极冰牢被天亓囚禁,一个在十万大山被凶神搏杀的日子。
思君如水,常闻呜咽。
希衡想到玉昭霁在十万大山,困守于深不见底的凶神险峰,活活失了眼睛。
玉昭霁想到希衡被困在终年含冰的冰牢,再被天亓活活挖了神骨。
原来再高的修为、再精妙的刀法剑术,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悲痛、缠绵,就连天道,不也有自己的悲伤吗?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的心境正好合了《湘水》,琴笛相合,寒玉生烟,时隔这么多年,这曲至乐《湘水》终于被完整呈现出来。
魔宫中的花草树芽都沉浸在这种悲伤和思念中,嫩芽的生长速度变得缓慢,天边的流云也驻足,天地同悲。
如果是南陵先生来奏这曲《湘水》,这些花草嫩芽会在缓慢生长的同时,纷纷凋零,合了南陵先生失去爱妻的绝望。
他失去心中的花,曲子便悲伤得能让万花凋零。
但希衡和玉昭霁奏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们的乐声虽悲伤且饱含思念,但自有一股坚定的力量,落在《湘水》的意境中,就是无论《山陵》是否消散,湘水也会绕着它、守着它、直到永远。
魔宫的花草树木、天边的流云,都在悲伤中驻足,天地间只有这一股声音。
惊春魔君揉了揉发红的眼,赶来这里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乐声。
浪荡如惊春魔君,也在这一曲湘水中停下脚步,想到他偷去修真界学医时,碰见的那个医女。
过往种种从惊春魔君心里回荡开,等到一曲《湘水》奏完,他看见自己脚尖旁的点点斑痕,才后知后觉触碰自己的脸颊。
原来是他这个魔君,落泪了。
惊春魔君擦干眼泪,他的那个医女早就死了——没有误会和分别,惊春魔君和医女两情相悦。
医女没有修炼资质,惊春魔君用尽各种医术、补品给她延年益寿、永葆青春,最后,活活让医女活了八百载。
其实,以惊春魔君的医术,再让她活下去也可以。
可是,她实在是活得太长了,她的凡人之躯已经到了极限,她无法再使用任何焕颜丹、任何重返青春的法术在她身上都没有用。
她身体的大限已经到了。
惊春魔君只能让她活着,却要承受自己面容的衰老、器官的枯竭,那对她来说才是生不如死。
最后,医女穿上最美的衣裳,和惊春魔君一起去看朝阳,死在他的怀里。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惊春魔君……无憾。
他只有这段真挚的感情,因为过于圆满,后来的日子里,惊春魔君随意浪荡、随意游玩花丛,他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他没有。
惊春魔君把眼泪用魔力烘干,眼睛清明后,才看向远方。
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玉昭霁坐在焦尾琴畔,正柔声和希衡说着什么:“这就是你以前说的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君子之交淡如水……
以前玉昭霁第一次朝希衡诉说情意,希衡拒绝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习惯了白水希家父辈母辈那种相敬如宾的道侣关系。
他们相敬如宾,夫妻情好,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心意,心意相通毫无阻碍,相处并不热烈。
而玉昭霁,很明显是感情热烈的魔。
现在玉昭霁重提此事:“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于我们来说根本不是难事,除开这一点外,我们也可以炽热情缠。希衡,我们才是世间最相配的爱侣。”
希衡是剑修,她本人也比白水希家的儒修要酷烈。
希衡听完玉昭霁一耳朵的情话,握着玉笛的手根根发紧,顿了顿,还是不太自在:“有人在,待会儿再说。”
她已经察觉到惊春魔君的存在。
玉昭霁并未管惊春魔君,他对那日惊春魔君居然认为希衡是被他下了邪术才喜欢他耿耿于怀,如今非要希衡回答:“希衡。”
他握上她的指尖。
希衡无奈,只能纵容地回答一句:“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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