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无聊赖,刚好看到剧方作为引礼宰夫,正与坐在刑官之中的剧辛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对峙,目光相撞。看来剧辛还真的是背叛了家族,一门心思站在法家之徒的立场上。
有几个士师见到我望向那边,纷纷遥遥揖手为礼,我一并回了,坐正身体目不斜视,免得惹出更多的礼节来。
期门官开始报唱,先是众臣迎赵王入席,等这位大君入席坐定之后,赵王高声宣布迎楚王赴席,由身边嗓门更大的宦者令信期传达下去。层层传唱之后,大腹便便的楚王熊槐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之下缓缓走上正堂,一路上目光呆滞,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有了精神,朝我咧嘴一笑,差点吓得我仰倒。
楚王坐了主宾席之后,行人出席,取代期门开始宣报往来朝贺的外国使节名录并礼单。这是华夏传统,早从部落时代开始,往来的礼单都是当着主宾面读出来的。礼物重了主宾都有面子,礼物轻了还会引起邦交不睦。这些送礼的使节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进来。列国中有秦、魏、燕、宋四国派了正使,持了王节,所以能够登堂入室。齐王田地和楚王熊横、鲁公姬贾派出的是私使,只有进来拜谒的资格。
韩室在公子章被废太子的时候没有发声音支持,现在也没有派使节前来,可以视作是对赵国不参与上次合纵伐秦的怨念。不过韩国的怨念就像是青春期小姑娘的任性,没人会当回事。
拜谒是个很短的流程,基本上使者进来向赵王打个招呼问个好,然后赵王按照礼官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说一下,宾主两便,该干嘛干嘛就行了。而且这种说辞都是固定的套路,先问人家国君身体好不好,再问今年收成怎么样,百姓过得如何。使者需要表示感谢,然后说都好,有点文采的再补几句诗……只要智商不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基本不会出错。
问题出在楚国来的那位使者打破了常规套路,他在拜谒赵王之后,转向楚王熊槐,道:“主父,大王无时无刻不思念父亲,还请主父随臣返归故里。”
“左徒,”熊槐突然抽泣道,“太子已经尊寡人为主父了么?”
那使者也跟着哭了出来,道:“想当初大王不听微臣的劝告,以至于今天成了主父。微臣又因为当日的苦谏,已经下迁为三闾大夫了。”
好一对患难君臣……慢,三闾大夫,原来他就是屈原啊!
“平也有幸,能再见王于人间。悲时之迫阨,愿轻举而远游。无奈遭沉浊而沦污秽,独郁结其谁语!”屈原悲恸哭道。
我说,能说人话么?
虽然我很喜欢听楚音,但是从未听过这么拗口的楚音啊!
楚王泪落满襟,转向赵王道:“大王,屈平乃我楚国左徒,看在不榖面上,求赐一席,为孤亲从。”
“善,”赵何道,“为屈大夫置席。”
屈原长揖道:“外臣屈平谢过赵王。”
屈原身材修长,举止翩翩。列国之中,卫郑多轻佻,齐鲁多道学,秦人重法度,燕赵多任侠之徒,洒脱之辈。唯有楚国最钟情于飘逸轻盈,士族以纤瘦为美,乃至常有人为了减肥而饿死。如果从背影看,屈原的身形步伐简直让人惊叹,只等他转过身,正面对着我时,才暴露出那个如同蟠桃的高突额头,让我怀疑后世的寿星形象是不是根据屈原画出来的。
短暂的插曲很快就过了,眼看着一列列的鼓吏穿着袒胸露乳的小马甲,尽显强健的肌肉,环抱大鼓而入,即便是屈原都不能再吸引我的目光了。这副架势是要演奏我的成名曲《主父歌》。准确地说是经由专业的乐师修正后的《主父歌》。虽然原曲雄壮豁达,但是不够悲怆,不符合赵人的审美情趣。而且没有编钟的曲目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乐师们加入了编钟的前奏,以及两阕之间的编钟独奏。
我回国之后在赵雍那儿听到过一次,赵雍很喜欢,不过我对此谨谢不敏。还好歌和曲都不是我原创的,否则我肯定受不了有人这么糟蹋。
这首曲子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鼓的戏份比较重。
剧辛说:响鼓为号,红巾为信。
我朝右看去,公子成一副兴致勃勃的姿态看着这些鼓人。我又望向赵奢,见赵奢也看着我这里,两人相对无语摇头而已。
赵何起身致辞之后,众人举酒:一祝国安民丰,时和岁稔;二祝兵刑罔措,囹圄空闲;三祝王室安康,永绝病忧。
酒过之后,一片悉悉索索收拾衣服回归坐席的声音。我悲催的发现包括我在内,都穿着宽袍大袖的华服。在十余年前,赵雍大刀阔斧地推行“初胡服”,要求所有人在所有场合都必须穿着胡服,为此不惜激怒大量的公族。十余年后,无论是朝堂上还是街市上,赵国的服饰再次变回了以华服为主流,而赵雍已经无力再阻挡千年文化的惯性。或许能让他欣慰的只是赵国的华服袖子要比中原列国的窄小一些。
乐师开始敲击编钟,由黄钟而应钟,依次奏来,这是试音。试音之后,让我熟悉又陌生的《主父歌》前奏开始了。这首歌已经定为了军歌,并不适合在朝堂上演奏,不过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