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官有违法者,罪加一等。”我道,“某也有过,未能申明诉官之门径。待回到邯郸,当于四门张榜告示,凡对刑官裁判有异议者,可向本官投诉复议,必有明覆。至于告子不孝,既然其子身居高位,当呈于大王议处。”
公子成面露难色道:“敢请大司寇一同面王。”
我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直觉有什么不利于我的事。不过我身为最高司法长官,如果不跟他过去也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我只好强自振奋精神,跟着公子成再次踏上高车,前往主父宫——赵何应该还在那里。
刚进宫我就觉得氛围有些诡异,就连周遭的黑衣卫士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善。我与公子成并排走进正殿,主父和赵王何左右并坐在高座,陛下跪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妇人。
既然人都已经送来了,公子成刚才去找我是什么意思?
“臣狐婴,拜见大王,主父。”
“狐婴,你可认识此妇?”赵雍一脸凝重,问我道。
心中的警兆再次升起。我缓步上前,那妇人也缓缓抬起头,瞬间就让我震惊了。
公子成太有才了,居然能够从我的身世入手,把这位大人找了出来。
“狐婴,此妇宣称是你的生身之母,你可还记得?”赵雍自己就是幼年失怙,对亲情有些病态的偏执,所以他打仗都要带着儿子,更不能像后世帝王那样果决地抛弃某个儿子。
对于自己看重的东西,别人若是不当回事,总会觉得心理不爽。这也就是他对我这副面孔的缘故。我身为大赵司法首长,受命之后不曾找过生母,这或许让赵雍很难接受。
看来这招已经为我准备很久了呀。
我又端详了一下那个妇人。可以肯定,她就是我这辈子的生母。她在我五岁那年的某一天突然消失,以为我小什么都不懂,又以为自己走得很隐蔽。其实我从她跟媒人的交谈中就已经知道她要改嫁去一户小康之家为妾,人家说清楚不要外姓子。
看着这张早已淡忘的脸,我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童年”。
刚出生的时候眼睛看东西很诡异,色调形状都不正常,害得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会是瞎子。直到快两岁了,眼睛发育成熟,我才真正见到了这辈子的父母。
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可以说是广大劳动人民的缩影,瘦弱、黝黑、常年饥寒,偶尔半饱。那时候我还没有从英年早逝的阴影里走出来,满脑子都是未报前世父母的养育之恩,又被饥寒所折磨,怎么可能对他们有深厚的亲情?
转眼十几年下来,生父若是还活着,早就该结束服役回邯郸了。我也不介意为他养老送终床前尽孝,称他父亲。
不过这位遗弃儿子改嫁的母亲就有些让我不爽了。当初走的时候她可是连声“再见”都没说,能用的东西搬了个精光。家里别说米粮,就是破布头都没给我留一块。我至今都忘记不了自己光着屁股在骡马市上捡人家掉落的草料,看人家心情好才能换到半个面饼。
最让我难以平复的是,从她改嫁到我被师父收养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她居然没有回来看过我一次!
我只能跟自己说:谁让你丫是转世的呢?老天知道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索性让你自生自灭!
呼呼……我深呼吸一下,对赵雍道:“臣开窍记事也晚,父母离去得又早,实在认不得了。听师父说,臣本是邯郸孤儿,无父无母。既然此人说是臣的生母,想必有所佐证吧?”
“贱妇本住在邯郸淘米里,为人浆洗谋生,生有一子,听闻人说与大司寇甚肖,故来相认,并无佐证。”那妇人垂首道。
她是我生母不假,但这话却是鬼扯。
居移气,养移体,五岁时营养不良的容貌和现在二十岁养尊处优的模样可能“甚肖”么?如此一来倒也印证了公子成背后操纵的事实,只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着手对付我。
“既然没有佐证,可有旁证么?”我问道。
当然不会有旁证!十年时间,那些街坊邻居早就换了几茬了。因为淘米里本就是给富贵人家打短工的人暂住的贫民窟,要么攒够了钱搬走,要么穷得无立锥之地被房东赶走。不过也难说,说不定公子成连以前邻居都找到了呢!
“以前四邻已经没了音讯,并无旁证。”妇人道。
倒也是,如果你能带着一票邻居过来,也显得太可疑了。
赵雍道:“狐婴,你不知道自己生母尚在世?”
“臣那时年幼,哪能记得。而且山上都是孤儿,也不曾有过母亲在世的念头。”我道。
“必是鹖冠子怕你在山上生出下山寻母的杂念,故而这么说。”赵雍倒是替师父找了个理由。真不好意思,让师父您老人家背了下黑锅。
“这位……”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混了过去,“既然邻里不得音讯,你又是从何人处听来我与令郎‘甚肖’的?”
是这个逻辑吧?只有见我小时候的人才知道大司寇与小狐同学长得像,姑且不说靠不靠谱,光是这个人的身份就很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