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毅微微点头,嘴唇张了张,听不清说了什么,便跟我往外走去。我回头看了一眼许历,这孩子原本还嫌搏击赛没劲,现在看得目不转睛。于是就只有我和乐毅两人出去先聊了。
场外已经有人嗅到了商机,支了个棚子,卖些面饼汤水之类的小吃。我和乐毅挑了靠里的位子,坐下要了两碗蜜水。
我们聊了几句,话题重新回到效力何人的问题上。我觉得乐毅这个问题很狡猾,他说别人告诉他,却又不说自己的想法就来套我的话。与其说是让我给他建议,不如说是在询问我对这三人的感观。这不是作为一个说客第一步要做的事么?
“乐子,姑且不说此三公如何,”我微笑道,“首先得听听乐子的志向。”
古籍里很多对话都是以“请问君之志”开篇的,因为大家认为一个人的志向决定了他的品格。一个志向是挣点小钱的人,跟一个志在匡扶天下的人,当然不会走到一堆去。如果两人志向相投,自然会引为知己好友。
“某的志向,”乐毅笑了笑,“令狐子见笑了,毅并无大志,惟愿食田百亩,供养家人衣食无虞,如此而已。”
“乐子是信不过狐婴。”我也淡淡一笑。
“狐子何出此言?”乐毅脸色凝重起来。
“据婴所知,乐氏在中山也是大族,乃魏国乐羊子之后。”我看着他的表情,“世代知兵,若是乐子只求温饱,何必来邯郸呢?”
乐毅一愣,大笑三声:“还真是瞒不过明察秋毫之末的狐子。不过某虽然知兵,却不好战,只想练就一支劲旅而已。”
“自然,自古知兵非好战。”我也笑道,“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不过乐子为了一展兵学而来邯郸,实在是……呵呵,欲至楚而北行。”
“狐子何出此言呢?”乐毅端起蜜水喝了一口,微微笑道。
“乐子这是在考校我了。”我也喝了口水,不再说话。
一时的静谧反而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我手指蘸水,朝他微微一笑。乐毅回笑,也沾了点水。我们两人同时在桌上写下一个字,再抬头看过去,都是“代”字。乐毅随手一抹,爽朗笑道:“狐子果然高见。”
“你是在自夸么?”我也笑了,“乐子是为安阳君来行伊尹姜尚之事?”
乐毅一脸郑重,道:“在狐子面前,安敢隐瞒。毅确是安阳君门下。”
我心中打了个突,问道:“乐子去过燕国么?”
“随家人去过几次,怎么?”乐毅眼神中有些不耐烦的情绪,显然是被我打断了谈话节奏和错开话题有所不满。这样我反倒放心了,最怕的就是这孩子是燕国安排过来的双面间谍,挑动公子章叛乱,削弱赵国国力。
不过转念想想,赵国国力衰弱对燕国并没有好处。齐国与燕国有国仇家恨,又有漫长的边境线,无论怎么看都是燕国最大的敌人。的确是我多疑了。
“随口问问罢了,”我干咳一声,“寻条后路。”
“后路?”乐毅不解地看着我。
“是啊,”我叹道,“安阳君所谋之大,让某担忧,恐怕赵国不易居了。”
“请狐子明言。”乐毅正色道。
还要怎么明言呢?乐毅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闪光,入燕就拜了亚卿,五年之中攻下齐国七十二城。这么一位不世名将,难道公子章会视若无物?
能派手下栋梁去“敌国”的,历史上只有两位很著名的人物,一位叫成汤,一位叫姬昌。前者派了伊挚在夏,后者派了姜尚在商。故而孙子用伊尹在夏、吕牙在周之事,言明用间的最高境界。
“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孙子兵法》
“然而我不认为公子章会成功。”我直截了当道。
“敢问一二。”乐毅沉着道。
“乐子刚才问的三人,其实问的是敌,疑,盟。”我竖起手指,一个个数道,“君以肥义为敌,以李兑为疑,以赵成为盟。然否?”
乐毅面不改色,淡淡道:“狐子如此多智,岂人力可比喻哉?”
其实这个推理很简单。肥义是不可能跟着公子章混的,他已经位极人臣,看着赵雍、赵何两代君王长大,是赵氏之师。赵雍把儿子托付给他,他都能说出“死者复生,生者不愧”的话来,还指望跟他公子章结盟?
李兑这个人我也算有些耳闻了,尤其是赵雍告诉我他去找肥义的事,让我看清了这家伙在当前的权力游戏中就是个掮客,出卖自己的智谋。这种人很容易因为隐讳和故作高深让人产生怀疑。不过乐毅的怀疑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李兑恐怕另有我所不知的图谋。
赵成跟赵章是亲属关系。赵成本人已经永远没有了即位为君的可能,所以跟赵章结盟,为自己的子裔谋取一定的地位和利益是很有可能的。他掌握着宗室的力量,一者辈分高,二者地位不低。当年赵雍要推行胡服骑射都必须取得他的支持,如今更是一支隐于朝中的巨大势力。
“其实,安阳君已经准备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