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莫若就别回去吃了,各家叫人送些餐点来,边吃边谈,岂不尽兴?”一个年轻的理士高声倡议。
这个建议我喜欢。我家没人做饭,这么晚回去我吃什么!
见我首肯,其他理士纷纷附和,派了家人随从回去准备。这个时代的公务员成分很单一,不是贵族就是贵族旁支,起码也是士人,家里都不缺吃用。至于寒门子弟想读书识字,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更有些人因为出身不好,就算有钱都找不到老师。尽管还没有形成门阀贵族阶层,但知识垄断却是从周朝立朝就没放松过的。
孔子开创了私学的风气,提出有教无类,的确促使了私学的兴起。然而他死后一百八十余年后的今天,儒者也照样走上了知识垄断的道路。起码我所见是这样的,说不定孟轲还在稷下坚持“有教无类”吧。
当天我没有回家,佐府令史也不舍得放弃这么好听讲的机会。我们在职房里吃了晚餐,气氛融洽,然后回到正堂,排开坐席,正儿八经地开始讲课了。我从神明裁判开始讲起,差点嘴一秃噜说到了社会法学派,总算民本主义在现在已经十分普及,尽管赵国人不怎么认同,但并不算惊世骇俗之论。
说完了法理学,我开始给他们灌输法律事实和法逻辑思想,让他们把握主线,免得像贾政一样,差点把纯粹的民事案件断成了盗窃罪。牛可是大宗货物,偷一头牛就足以砍掉双脚。
“所以刑事案件还是交给我吧,你们现在去审就是草菅人命。”我说道。
理士们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然后我宣布下课,大家就地睡觉。
没办法,讲得太晚,已经宵禁了。
不过这样大规模的宿营也挺有意思的,刚刚接触法律这个庞然大物的人,往往都会很兴奋。我听到有人藏在被窝里低声讨论,心中腾起了一股自豪和满足感。莫非这就是我回到战国的使命么?让更多的人享受公平和正义的暖风?
堂外起风了,不知道为什么,这股风声让我的心头瞬间布满了乌云。赵雍的脸孔出现在我脑海中,他瘦得双颊都凹陷下去,一手捏着自己的喉咙一手指着嘴,凄厉地对我说:“他们不给我吃的,狐婴,他们不给我吃的啊!”
我惊悚地睁开眼睛,发现额头有些冰冷。外面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堂中几个年纪大的理士已经坐了起来,显然是准备起床了。
“夫子,这么早起?”贾政凑了过来,“不多睡会儿?”
我披上衣服,坐在被褥里,憋了憋劲,重重将胸中浊气吐了出来:“早点起来准备吧,今天事还多。陈年积案也得解决掉。”
“这些事交给我们办吧。”另一个年纪大的理士也凑了过来,道,“夫子身体弱,别累着了。”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下,方才想起他的名字。他叫仇允,是仇郝的族人。虽然年纪大,但是领悟力很强,是一个可以举一反三的聪明人。
“为什么叫我夫子?”我笑了。
“我等愿意拜狐子为师,还请狐子切莫推辞。”仇允和贾政跪在我面前道。
后面不明真相的理士佐府令史也都聚了过来,纷纷跪下求师。
我叹了口气。
如果是上一世,看到这么多人愿意拜我为师,听我号令,不知道心里会乐成什么模样。那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理论过硬,实战又强,文能做非讼,武能骂法官,去当大学老师都浪费了。
来到这里之后,跟着师父在山中修行十余载,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浅薄。我有的只是知识,全是别人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大道有什么意义么?我凭什么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以为自己能够为人师表呢?这才叫做狂悖啊!
“哪个是狐婴!”有人重重拍门,大声叫嚷。
许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双眼睛充满了血气。他万年不变地抱着剑站在我身前,就像是一面塔盾,将我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