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站起身,走到主父正对面。等他目光凝视我,并且面露疑惑的时候,我一个转身向楼缓拜了下去。
“见过丞相。”
我很高兴看到两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战国时代的宰相权力之大远过后世,一旦配上相印可说是走到了士人的高点,再上去就只有列土封君了。传统上华夏诸国都称为相邦,楚国因为历史原因一直称令尹。秦国原本也是设的相邦,为了表示与众不同,武王二年初置丞相取代了相邦这个官职。
从他们两人的表情上看,这件事应该还是秘密吧。
我拜完了楼缓,回到坐席坐定,悠悠然夹起一块烤肉放进嘴里。到底是王室的手段,这烤肉还用蜜汁浸过,咸中带甜,入口即化,十分好吃。
“你是如何知道的?”主父面带疑色。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首先,现在秦国的处境很糟糕,估计自己也知道函谷关守不了多久了。齐、楚、韩、魏都铁了心要让秦国好看,这个时候不快点讨好赵国还等什么?等赵国灭了中山腾出手过来凑热闹么?
中山一灭,赵国再无心腹之患,刚打完仗的大军随时可以往西折南,绕过函谷关直奔关中。事实上这个构思不是我想出来的,在山中读书的时候,庞煖就曾对于诸侯反复攻打函谷关表示过疑惑。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在那么个地方跟秦国死磕,北面那么宽阔的国境线,散步都过去了。
秦国连函谷关都守不住,会用什么来贿赂雄才大略的武灵王呢?只有国政了。任命盟国的大夫为相邦,这是目前正流行的结盟方式,表示自己在国家政策上全听盟友的!之前赵雍和宋国结盟,就是派了仇郝去当相邦。
秦国现在让赵国派人来当丞相,做出与赵国结好的姿态,既稳住了赵国,也警告魏韩齐三国不要得寸进尺,一举两得。
楼缓身为上大夫,差不多是做丞相的爵位。武灵王直接从前线来到晋阳,其实跟楚王无关,只是想混在楼缓就任队伍中去打探一番秦国的虚实吧。
我缓缓说完,面前的一盘蜜炙肉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了。主父看看我,又看看餐盘,目光再回到我身上,低声道:“早听肥义说狐婴不守常礼,果然如此。”
我差点被最后一口肉噎死。
你妹!哥说了那么多,你就看到我吃肉了么!
一股重重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好吧,其实在他这位当事人看来,这些事是理所当然应该想到的。一个天才总是会把别人也当天才,所以看到别人和他想的一样,并不会有什么惊讶。他们只会惊讶那些蠢笨的人是如何诞生的。就和我看相邦府那帮食客一个道理。
楼缓脸色铁青地看着我。
“你们全都下去。”赵雍抬了抬手,同时看了楼缓一眼。
楼缓神情纠结地看了看我,朝赵雍拜了一拜,躬身退后。退到楼梯口,他又是一拜,方才转身下楼。整个过程做得一丝不苟,果然这才是礼数啊!我等楼缓彻底消失之后,方才收回了目光,坚定了自己要做个闲散人员的决心。
我要是转世在富贵人家,并不会排斥这些礼节,不过山中跟着师父那十三年,对我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起了决定性作用,甚至颠覆了我前世的很多认知,所以现在让我改回主流,还是省省力气吧。
“非常之人不可以常情约束,”赵雍看着我,“你这小子胆大妄为,我很喜欢。”
“谢谢。”我说。其实我想说“不用”,但是想想他可是赵国真正的主人,身在赵国,我还是客气一点比较好。
“你不愿随寡人去秦国?”
那是当然,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任务含糊不清,没有出差津贴,对手又十分不讲究,运气好软禁你,运气不好直接往鼎里一扔烹熟喂狗。到时候你丫挺的撒丫子跑了,哥就是那种属于随时可能被抛弃的随从甲……明明可以回邯郸过上好日子的,莫名其妙被抓了壮丁,谁二谁愿意!
“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他见我不说话,故意叹了口气。
我忍不住道:“臣只愿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武灵王笑眯眯地看着我,好像我在说什么笑话一样。这就是三观不同的缘故么!这孩子永远不会知道平淡是真,上善若水的道理。
“寡人年轻的时候,曾听过鹖冠子讲道。”赵雍站起来,缓步走向阑干。我只好跟了上去,束手侍立他身侧。
他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良久没有开口。我以为他想不起来,索性将目光投到阁下的湖面上。就着最后一缕残光,湖水如同墨汁一般黯淡粘稠,丝毫没有白天的清灵悦目。
“当时夫子对寡人讲了圣人贵夜行的道理。”武灵王沉声道。
芴乎芒乎,中有象乎。芒乎芴乎,中有物乎。窅乎冥乎,中有精乎。致信究情,复反无貌,鬼见不能为人业。故圣人贵夜行。
武灵王起了个开头,我沉声将这段师父刻在木板上的文字背了出来。师父也讲坐忘,讲心斋,讲大道清静本源,讲上善若水处恶不争。不过我总觉得他对“夜行”最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