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即位的欢庆气氛冲散了先皇逝去的悲戚。宫苑焕然一新, 来往宫女脸上的哀愁变成对未来美好的期盼。
李治的灵柩从贞观殿移到一处偏远的宫殿,灵前只安排了李治生前随侍的内监宫女上香点灯。
贞观殿中白色的挂幔撤去,换上了雪青色的帷帐,殿内多了几分生气。桌案上摆着两盆盛开的水仙花, 亭亭玉立, 清雅出尘。
李显坐在贞观殿中百无聊赖,抛着奏章完, 散落在地上的奏章露出武媚娘的批示。李显即位后, 奏章依然是先送到天后跟前, 天后过目批改后再送过来, 让他盖章下发中书门下。
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李显抬头看见韦滢滢从门外进来,惊讶道:“天这么冷,你怎么来这儿了?”
韦滢滢斜了一眼李显, 坐在他身侧。虽然现在外面是寒冬腊月,但韦滢滢心中燥热, 随手拿起一本奏章扇风,这才说道:“天后来得, 我就来不得?呸,我说错了,现在应该叫太后娘娘。”
韦滢滢十分喜欢称呼武媚娘为太后娘娘。
天后这个称谓给人一种高高在上, 俯视众生的感觉, 但太后一词将天后拉入人间。太后从表面上看固然是天底下最贵重的女人, 但她之所以尊贵, 是因为母以子贵。
她身上的尊荣富贵,仿佛是皇帝扔给她的一件华贵但配色老气横秋的宫装。
与韦滢滢相反,武媚娘十分不喜欢太后这个称呼。每当有人喊她太后, 武媚娘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年老无用的多余之人。因此,她身边的宫女依然称呼她为天后。
武媚娘难得闲暇,对着一人高的镜子左看右看。镜中的女子身材丰腴,面色红润,皮肤紧致,眼尾处有几条细微的皱纹,一双凤目依然黑白分明。
突然武媚娘一怔,用手在鬓角稍微一扒拉找到一根白发。她手指捏住白发,迅速一拔,放到眼前,发现这根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武媚娘凝视着手中的白发出神,武婧儿看见了道:“你肯定是最近熬夜熬白了。”
武媚娘听了笑了下,将白发丢在一边,转头看向武婧儿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武婧儿叹了口气道:“受人之托,给你带句话。”
武媚娘眉头一挑,问道:“谁?”
武婧儿摊手,无奈扶额道:“你的好媳妇,如今的皇后。”
“什么话?”
武婧儿以手托腮,坐在武媚娘身侧,看到镜中的人,道:“大意就是,母后啊你年纪大了,该从正殿搬出去了。”
武媚娘居住的宫殿离贞观殿最近,设计之初是当成皇后或者皇上的寝殿之用。
说着,武婧儿回想上午发生的事情。富丽堂皇又春风得意的新皇后带着浩浩荡荡的宫女来到武婧儿的宫殿。
两人见面,四目相对,均无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随后武婧儿反应过来,韦后在等自己向她行礼。
武婧儿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好吧,按照礼制,武婧儿确实要向皇后行礼。
但从武媚娘那边论,她是李显的姨娘;从李治这边论,她有贵妃和公主的双重称号……说句心里话,武婧儿并不想向韦后行礼。
“皇后来了,快进来坐。”武婧儿反应极快,忽略行礼的事情,笑着将人迎到殿内。
韦后矜持地微微颔首,在宫女的簇拥下进了宫殿。目光扫视一圈,只见殿内摆着一张大桌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几摞账册,以及插着几枝黄腊梅的美人花瓶。
大案后方摆着一个圈椅,前方两侧依次摆着高脚胡凳和小几,地上铺着织几何花纹的地毯,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腊梅清香。
殿内阔朗,想必这是永丰公主会见六宫和内侍省官员的地方。
韦后眉头微皱,这屋内摆设奇怪得很,简直无法入座。她的目光先落在桌案后的椅子上,但又觉得隔着几尺宽的桌案与人说话不方便。
于是,韦后站在地毯上踌躇没有立刻入座。武婧儿不想现在与这位皇后交恶,遂将其拉到左边第一个位置,自己则在第一个位置坐下。
“姨娘这里布置得很奇……别致。”韦后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一抹嫌弃。
武婧儿笑了笑,请韦后喝茶。韦后接过来抿了一口,这茶叶的质量和东宫所喝的不遑多让。
“多谢你的夸奖。”武婧儿笑道。
韦后此次前来是请武婧儿帮忙劝说天后移宫。
太子即位,年节将至,但东宫诸人依然没有搬到皇宫之中。
贞观殿还是天皇的灵柩挪走之后,裴炎等人当机立断请太子把寝具搬进来,先占了。
不独大臣们着急,李显也开始着急起来。在大臣的劝谏下,他现在宿在贞观殿中。但是他阿耶刚在贞观殿病逝啊。
李显不知为何,夜间仿佛听到阿耶的咳嗽声在他的床头响起……
他想搬回东宫,却被裴炎几人劝住。天子不住在皇宫正殿之内,又怎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