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薨逝的第四天, 天后仍没有让太子即位的旨意传到中书门下。历观前朝,太子都是在皇帝薨逝之后立马登基,这就是所谓的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不仅让大臣忧心忡忡, 也让太子李显心中不安。
宫苑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高高在上的天后,心中猜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武媚娘依然雷打不动地在宫殿内批改这奏章,仿佛不知疲倦,又不知悲恸。
掌握朝政二十余载, 如果让武媚娘像历朝的皇后那样, 在皇上去后, 退隐后宫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度过什么所谓的幸福生活,武媚娘是万万不乐意的。
若真要武媚娘如此,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和死亡差不多。
她十四岁就在权力的漩涡浮沉, 从连宫人都能欺负的小小才人一步一步变成万万人之上的天后。
一路走来, 斗争融入她的骨髓, 权力成为她血管中流淌的一部分。
与天斗。
与人斗。
也许这世间能让她开心的事情,就是技高一筹战胜对手。
这世间能让她倾心的人,就是旗鼓相当而又休戚与共的对手兼伴侣。
李治这位伴侣去了,武媚娘的心空落落的。
若再失了权势,武媚娘恐怕连心也没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就会像花儿一样枯萎掉落。
裴炎等几人再也忍不住,于是给天后上书, 请求天后发旨到中书门下, 让太子早日即位,以安人心。
武媚娘再也无法逃避,拿到奏章后, 再次放下,心中百感交集。她明白太子登基之后,自己恐怕再也无法像李治在世时那样,随心所欲地处理朝政。
太子有自己的妻子,就像李治有自己一样。自己与李治如何亲如一体,太子和太子妃也是一样。
武媚娘透过窗户看向远方,外面一片明媚,身处室内温暖如春,让人仿佛也觉得外面也和殿内一样暖和。
但实际上,殿外的每一个人都拱肩缩背,呵手取暖,即使穿上再厚的皮裘也是如此。
武媚娘将目光移向入口处,就见武婧儿从外面进来,一边跺脚,一双伸手在熏笼上取暖。
“幸好没有下雨或者下雪。”武婧儿暖和过来,看见武媚娘盯着自己,疑惑道:“娘娘,你为什么看着我?”
武媚娘将目光移开,问了句:“大臣请我下旨意让太子即位,你如何看?”
武婧儿一顿,稍稍沉吟,道:“天皇临终遗诏,让太子在灵柩前登基。如今高祖诸子太宗诸子都回来奔丧,且他们都正值壮年,地尊位重。为防生变,我认为还是早定大位为好,宰臣们上书,恐怕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不管怎么样,先把皇位定了,免得这些王爷生出异心。太宗和高宗两朝可杀了不少谋反作乱的皇子王孙,帝位未定,就怕这些人趁机谋反。
武媚娘闻言,叹了一声道:“也罢,婉儿拟旨。”
“是。”上官婉儿应下。不一会儿,她就将拟好的敕书呈上,武媚娘看过之后,让她送到中书门下。
武媚娘看着诏书离自己而去,仿佛看见了手中的权势如流沙一般慢慢消失,神情恍惚了许久。
武婧儿叫道:“娘娘,娘娘。”
武媚娘回过神来,揉揉自己的眉头,再看桌案上堆积的奏折,心中涌现一股烦躁,此时却无了之前疯狂批改的心思。
“三姐姐,你觉得我是一个重视权势的人吗?”武媚娘突然问道。
武婧儿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环视一圈。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武媚娘哼了一声道。
武婧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有人把权势当成实现目的的工具,有人鄙弃权势甘愿淡泊,有人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那娘娘你呢,你认为权势是什么?”
武媚娘沉吟道:“权势很好,我很喜欢它。”
武婧儿道:“从我的角度看娘娘,我其实觉得你很辛苦。每次我过来看见的永远都是你在批改奏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未尝休息过一日,勤勉辛劳如此,但我从未听过你道一声苦或者抱怨半句。”
“天皇有喜欢的饭菜,但你没有,什么饭菜端上去,你都能吃得下。尤其是后面我和太医院商量着给你和天皇都换了菜单,天皇叫人提了不少意见,但你从未发一言。”
“饭食如此,衣裳首饰如此,歌舞伎乐也如此。娘娘,也许在你心目中,能够掌控天下抚恤万民,这件事本身而言就是一件很快乐很享受也很有意义的事情,就像相王爱音律,太平爱华服那样。”
武媚娘闻言,笑起来道:“你这样说很有意思。”
武婧儿也跟着笑起来道:“你享受它给你带来的乐趣和便捷,也没有负它,相互成就。”
武媚娘心中苦闷一扫而清,道:“你说过什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今日是感受到了。”
武婧儿摇摇头道:“娘娘其实心里很明白,哪怕暂时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