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进入了江南的六月天, 白日里知了仿佛是破嗓的嘶鸣,吵得人心烦意乱。夜晚里又闷得人受不了,只盼着这日子赶紧过去。
而在地牢里,却是又另一番光景, 犁头轻轻拨弄着桌子上的油灯, 让它尽可能地亮一点。
他裹紧身上的衣服, 到底还是有些打颤, 望着角落里不可查的白霜,那是白日里泼在角落里的清水。用手摸摸冰凉的膝盖,大红色的裤子里是老婆子替他亲手缝制的护膝。
“到底还是自己的老婆子, 要是没这护膝,在这地牢还不一定得什么样。”犁头喃喃自语道, 他是本地人, 已是在这牢房中足足熬走了七任知府。
只是也是因此, 他的腿到底落下些病根,一到这牢房中就有些阴凉之感。
有人说这是他们这些狱卒每每盘剥,是以地牢中怨气深重, 也因此才会如此寒冰刺骨, 对于这些有些倔强的犁头却是不信的。
只是这地牢的新人却是常有相信的, 甚至还迷信的每每结伴, 去城外的庙宇求神拜佛。
“李头, 你说,今天来的那位姑娘可真好看。
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今日里她跟我说话, 我这身子都酥麻。”打断犁头胡思乱想的,是他今日的伴当。
此时伴当脸上有两朵不自然地红晕,他长得很清秀, 看着却是不适合在这地牢磋磨,犁头默默想着,第一次觉得伴当他爹却是不负责任。
若是他老婆子能给他生个儿子,哪怕只有眼前这孩子的一半相貌,他都会给他请最好的先生。
犁头却是最喜欢伴当的眼睛,此时他的眼睛看着很是清亮,其中满是年少慕艾。手指有些青白,那是被地牢中寒气侵蚀的缘故。
这地牢常年是两班倒,每十二个时辰一换,一般是两人,是以要到明日早晨,才有人跟他们交接班。
犁头是李头的外号,只是因着他在这里年常日久,敢这样叫他的人如今只剩下他自己。
他盯着一边春心荡漾的伴当,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忍不住提醒对方说道:“你要知道,那种大家小姐,我们却是高攀不起的。”
伴当有些不服气,但是又怯于李头的余威,是以到底是垂下头不语,不过只看他抿起的嘴角和握紧的拳头,就可以知晓对方的不服气。
犁头可算得上阅人无数,见到对方如此,哪里不知晓他是不服气的,只是到底顾念着这孩子尚小,是以也不多说。
然而这气氛到底不如初时自然,犁头瞧瞧低头闹别扭的伴当终归是心中一软。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白日里那薛家女子送来的小酒坛,排开泥封倒了一碗酒推给伴当,然后又将酒坛推到桌子中间,这才口中淡淡说道:“你喝了吧!我却是去睡会儿,你且在这里看着,两个时辰后我再来换你。”
伴当本来在低头生气,哪里成想竟然有意外之喜,他此时也不管之前的不高兴,端着酒碗喊道:“犁头,你真好。”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犁头一愣,他摇头笑骂一句:“臭小子,就是你爹都不够资格叫我犁头。”
他说着伸手在对方的脑门就是一记,站起身时下意识地揉揉膝盖,这才说道:“你却只能吃这一碗,不许多吃。
两个时辰后,我来换你。”
嘱咐完伴当,犁头有些蹒跚的走出地牢,回到专为他们这些狱卒准备的号房。
年轻人上半夜精神,下半夜却是遭罪,是以犁头都是让伴当值上半夜,自己则守下半夜。
地牢里的伴当看着犁头蹒跚脚步蹒跚的离去,却是低头一脸馋猫似的。
他现将酒碗端起,放在鼻翼下轻嗅,甘甜的酒香窜入头顶:“这是岳泉楼的纯酿,嘿嘿,真不愧是丰年好大雪的薛家。”
看着清亮如琥珀的酒水,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似乎想要慢慢品味,只是到底抵不住诱惑,将碗递到唇边轻抿一口。
清甜干裂的酒浆顺着喉咙而下,他仿佛化身饕餮一般,一阵风卷残云。
伴当一抹嘴角,看着手指头上的酒浆有些心疼。
他将手指放到口中回味,却是将目光转向那放在桌子中央上的小酒坛。
只是伴当到底记得李头的吩咐,再不敢再打酒坛的注意,这地牢里犁头就如同知府大人,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虽说他们这些狱卒平日里常被人看不起,但是却是个得实惠的肥缺,他老子也是费了大力气才让他能进来这里。
是以他绝对不能让犁头生气,伴当这样琢磨着,不知怎的视线便转到小酒缸旁边的油灯上。
透过那黄豆大小的火光,他仿佛看到白日里那位姑娘向自己含唇而笑,伴当跟着对方扯起一抹笑容……
被犁头怎么样拨弄仍旧是显得昏黄的油灯,突然“啪”地一声爆出一朵火花。轻微地摇曳数下,似乎不忍心看着将手伸向它,却注定流逝的年轻生命。
在地牢靠近入口的地方,一抹瘦削的影子一直看着眼前的一幕,直到伴当的嘴角流出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