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怀在稍有轻寒的四月里加入了第五十二军，与此同时，薛晗也选择答应了顾长官的求婚，她们曾在夜里对着烛火迷惘的未来的故事变成了现实。薛晗对她说出决定时异常的平和，白皙的腕上是那条翠色的镯子。
“现在张秉怀走了，这个家得有个顶梁柱，我不是小孩子了。况且阿芸，我大约是喜欢他的。经历了这场大火我才知道彩云易逝，我不该做孩子的梦了。”
她只是无声的听薛晗说着话，安安静静的把一筐丝线理得清楚。张秉怀参军后，这个家便没有从前那般吃穿用度了，她所幸没有抛弃从前在舅父母家学会的针线活，开始简单的为周邻人家缝补剪裁衣裳。
平安在她怀里安静的睡着，她已经与他很相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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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晗婚礼的选址定在了翠城的洋房中，这是顾长官的决定，前方战事吃紧，自然没有大费周章选择别地的余力。这大约会是翠城遭遇劫难后的第一场喜事，因而准备的时间漫长而琐碎，近乎有些小心翼翼。作为翠城少数未被烧毁的房子，它伫立在枣园巷口的样子加之张秉怀的冠名更易刺痛翠城人暗处阵痛的伤口。得幸于人们对这场婚事的态度还算温和，终究是慢慢的筹备了起来。
她被薛晗委以重任绣嫁衣。只是在某个晴天的午后，她斜倚在床头忙着手上缝补的活计，薛晗的声音轻轻在另一侧响起：
“阿芸，你愿不愿意帮我绣嫁衣啊。”
她未能接话，只听得薛晗继续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对不起啊。”
“但是阿芸，我想穿着你绣的嫁衣出嫁，那样我会很开心的。”
她推掉了手头上所有的活计，专心为她的好友赶制这份意义深重的礼物。
她绣着花朵，恍惚一瞬间回到大火前的夏日里，那时她正绣着自己的嫁衣，与薛晗讨论着那位面目模糊的盛家少爷，那时的天色也好，绿油油的树叶有些丰腴的好，像是一切都有那么一点好愿景。
她想，如果是如此，大约会很好。
时间晃晃悠悠的过，转眼便是五个月，她断断续续的绣着薛晗的嫁衣，她已许久没有这样认真。大火后的翠城也在无声的恢复，人们在阵痛后仍缓缓地向前走着，生活总要继续，这是翠城的生命力。
薛晗在仓库里找到一个收音机，从前张秉怀缴私时收的，他不会用，便一直搁着。如今却成了她们寻得顾长官与张秉怀消息难能的方式。每日晨起，那个小小的机器总会嗡嗡伴着杂音广播前方的战事。平日里，便是她守在侧绣着衣服，一旁搁着纸笔，以便将有关他们的战事一一记录。
薛晗仍坚持着她的学业，只是不再像从前一般纠结，她已不再是那个遥遥站在榜下装作不在意的小姑娘。
她有一日傍晚在巷子里碰见曾经为他们讲国文的国文老师。聊起当初张秉怀曾在他的课上抓薛晗去相亲，气得他大骂“有辱斯文”，倒觉得是顶久远的事。说到此处，国文老师有些叹息：
“现在看来，大家都可怜。你们都是好孩子，你可惜，薛晗可惜。”
她看面前这位中年师者，背上担着一篓子柴火，想是早起在山中捡来的，为家里省一两个体己钱。只是长衫是依旧穿着的，仿佛是在这飘零时代里找的一点小小寄托。
“韶芸，过几日我们家就要走了，回乡下。你们要好好的生活，莫忘了我当初教的道理。”
至此以后的许多时刻里，她仍能时常记起当初老师在课堂上高唱《蝉赋》时落下的眼泪。“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国文老师。她站在巷口，夕阳西下，像是她某种年岁的隐秘终结，她再也不再有那样好的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