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随着到访的频率逐渐提升,她也就不再怯懦,只是还是叫着张秉怀“张先生”。他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新奇的称呼,慢慢同她熟络,有时见面,会给她送桂花香的外国肥皂和上海来的雪花膏,见她不收,就蹙起眉来:
“收下,薛晗也有。”
见她还是犹豫,他也不再强求。临走时,他的儿子平安就要稀里糊涂的同她讲许多话,顺势提起八角亭益隆斋的糕点作暗示,让她能在自己父亲的高压下为自己悄悄走私。
待到她坐到洋车上时,她不收的东西就已安安稳稳的置在了椅上。她不好意思欣然受之,只好每每提着大包油纸包裹的糕点上门。
平安那时也不过三岁,正是粉嘟嘟又贪嘴的时候。只几次就被她的糕点俘虏,见面时总是殷勤喊她‘芸姨姨’。她也乐于和这样大的孩子逗乐,看着他为了一块糕点就能傻乐许久,被张秉怀呵斥后哭着找她安慰,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后又被薛晗逗笑。
时间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过去,翠城也渐渐褪去了郁郁的绿意,带着些许萧瑟感。鲜亮的颜色被人们褪下,披上烟土色长长的外衫。
“等到穿上夹袄,就该你嫁给盛家少爷了。”
薛晗对她道。
薛晗掰着手指细细的给她算:“还有十五日,最多二十日,你就只有这点时间准备东西了。”
说到此处,薛晗忽的想起了什么
“过几日张秉怀又要拉我去相亲,你要陪我同去。”
“只怕你又要闹起来。”
“自然是要闹得,向来都是你陪着我,往后便不会了,你就同我一起吧。”
她想起前几日盛家过来同舅父母传了布坊生意上的消息,舅父母携着侄子去了安城进货,一路上顺便欣赏越鹿山的风景。家中早已无人,回去也是枯坐,便也答应了下来。
这次见面又在会宾楼上的会客茶厅里,薛晗照例心不在焉的糊弄,只管和她说笑,无视张秉怀在一旁恶狠狠的眼神。她在一旁看得有些担心,趁着张秉怀去门外吸烟的功夫,她小声附在薛晗耳边说:
“你不怕回去挨你姐夫打?”
薛晗一壁玩着茶盏,一壁扭头来和她轻声回道
“有什么好怕的,我不嫁,他张秉怀就算手眼通天也让我点不了头,大不了一根绳子勒死我,他清净我也清净!”
她知道这是气话不当真,只是未反驳,任由薛晗继续说下去。
薛晗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她
“阿芸,这两日怎么没见着你舅父舅母,可是又在忙你们布坊的生意?”
她点头,只看着门后斜斜显出张秉怀的影,没有说话。薛晗仍絮絮讲着:
“你那舅父舅母就是待你太轻慢,你父母双亡怎么也该他们帮衬着你的,把你嫁给盛家替他们的铺子铺路也就罢了,你都快嫁人了怎么还不想着给你添置,一门心思的往外跑,哪有这样的道理?阿芸,阿芸?你看我说的有没有理?”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门外小二的高声吆喝,张秉怀的影急急消失,她们听见长靴踩在木梯上的笃笃声,只一会,张秉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顾长官好,今日让您来着实是不好意思……”
或许是觉得是一位贵客,店小二打起帘子时都有些讪讪。先进来的是一位她面生的年轻男人,身形瘦却很高挑。略看了薛晗与她两眼,只慢条斯理的脱起了手套来。张秉怀只站在身后赔笑,一边打点着小二上菜一边张牙舞爪的对着薛晗使眼色,示意上前问好。
薛晗显然是觉得受到了轻慢,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启由发作,只是酝酿着语句。一旁的张秉怀做着恶人表情,显然是一幅这场相亲黄了就要打死薛晗的做派,倒是这位相亲主角顾长官显得平和,脱完手套后端起一杯茶,不急不慢的开口:
“薛小姐的拒婚方式,我已大抵了解。此次我来不是看薛小姐大哭大闹的,只是有些话想与薛小姐谈谈。”
薛晗没有应和,只是冷笑道:
“我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一位保险柜里的城防图。做军人的不在前线冲锋杀敌,跑到翠城的酒楼来相亲。”
他却不甚恼火,倒显得十分坦然
“顾某自知才能不出众,此次前来也并不是逼迫你,只是听说薛小姐在常郡读书很好,人很聪明,想与薛小姐谈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赏脸。”
薛晗没有回答,却显出了对这次谈话的兴趣。她知道薛晗是默许了这位顾长官的出格请求,于是只等张秉怀摆了摆手,便悄无声息的退到了一旁的茶厅。
她轻掩上门时,只听到里面顾长官不紧不慢的说着。
“薛小姐需要读书,需要自由,顾某都可以给你,顾某家中长辈需要一位可以牵住我的妻子,您的家中需要一位庇佑您的丈夫,我们很合适...”
自那以后,攀满藤蔓的洋房门口常常会看到烟灰色军装打扮的顾长官。或是清晨送薛晗上课,或是捎带些翠城不常有的稀罕新奇的小玩意,俨然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