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 谢征曾玩笑般地问他:
“荒原乃妖兽聚地,风土人情和虞渊大相径庭。有无所欲之物?或可为你顺途捎来。”
傅偏楼觉得好笑,谢征偶尔会有这样的闲心思, 带些东西给他,仿佛怕独自留在清云峰的他寂寞一样。
要是是为讨他欢心,偏偏不献奇珍异宝, 多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逗趣一般。
譬如先前外出历练,行至云仪,回来居然架了副纸鸢上门。
傅偏楼啼笑皆非地接了,问他何故买这种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谢征沉吟着, 睫羽瞥来几许笑意,说:“瞧着似你。”
那纸鸢是个呆头呆脑的点睛老虎, 做工粗糙,不伦不类, 比起百兽之王更像只额头写王的家猫。傅偏楼听了, 眉梢一挑, 不免着恼。
谢征却又说:“它的引线断了, 挂在树上,风大, 眼见就要吹走, 我便捡了回来。”
原来不是买的,是捡的。
听完来历,傅偏楼更恼了,皮笑肉不笑地问:“怎么,讽刺我像没人要的垃圾?”
“何必这么想自己。”
不赞许地投来目光, 谢征道,“风筝,纸鸢,这种东西,一旦断线,就无处可归。漂若浮萍,身不由己。”
傅偏楼道:“放不了的纸鸢,要来也无用,随它去。”
他言语带刺,谢征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傅偏楼有些不快地将纸鸢收起,过了片刻,谢征才低低道:“我给它新系了线,不要紧了,能放。”
“万一线不够牢,又断了呢?”
一想起他方才说自己像这傻老虎,傅偏楼就下意识地呛声。
“……那就找回来。”
谢征不知在想什么,闻言不假思索,“再系一次。”
傅偏楼一阵无言,觉得跟个纸鸢较劲,真有够蠢的。
于是就此止住话头,不了了之。
这个任务者也不是什么蠢货,却时不时会像这般,认真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念及过往种种,傅偏楼不知这回谢征又打算折腾什么,干脆一挥手:
“没什么,把你的人安安稳稳带回来,别半途失踪就成。”
这句话本也是玩笑,他从不觉得凭谢征的本事,会出什么岔子。
交托对方的责任,没有一样完成不了过,仅就此而言,算是他今生最为仰仗信赖之人。
却不想一语成谶。
……
指尖一颤,传讯纸鹤在灵力涌动中化为齑粉,纷纷扬扬撒了满身。
傅偏楼却恍如未觉,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神情凝滞,血液冻结。
好半晌,他才寻回意识,想起方才下属禀报的噩耗——
深陷荒原,生死不明?谁?
谢征?
怎么可能,他脸色阴晴不定,无名的乱子不过是在荒原外围,一条灵脉被人盯上罢了。个中关节他早就暗地遣人打通,谢征只用往返一回,前去确认便可。
这一趟不说毫无风险,也该手到擒来才对。
甚至他还别有用心地算好了时日,待人归来,定要上山一叙。
按脚程看,回来那会儿正值中秋,清云峰顶适宜赏月,恰能借故相邀。
可如今呢?
耳边似仍回荡着纸鹤里那慌忙的一句话,深陷荒原、生死不明,生死不明……
“哐当”一声,桌面茶盏四仰朝天,茶水洒了一地。
傅偏楼胸口剧烈起伏,瞧着这片狼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起身太过仓促,撞翻了桌角。
他按住眉心,试图平复心绪,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决堤般击拂而来,想什么都不得章法,愈发急躁下,眼前竟腾起缕缕黑雾。
【怎么回事?】
魔的声音骤然响起,【傅偏楼,你在害怕?】
“害怕?”
傅偏楼一怔,随即嗤之以鼻,“胡言乱语。这世间有何物值得我怕?”
【是么……】
魔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那个任务者,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
傅偏楼蹙眉,他被柳长英禁足在清云峰,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派无名的人去荒原找寻,还指望如何?
【说得也是,是我多此一问。】
轻飘飘地应完后,魔又开口,傅偏楼总觉得它语气中带着莫名的煽动。
【一个好用的任务者罢了,就算当真有何不测,换个主事便好。我看,以前你常用的那个叫杨不悔的家伙也挺不错……】
“谢征还没死。”
傅偏楼打断它,先前那股失措的情绪再度浮上,搅得他心神不宁。
阖目调息片刻,他收敛了失态,眸色沉定下去。
掐诀点上空白笺纸,纸鹤飞起,细细将安排吩咐下去后,傅偏楼拂袖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