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魂离体后, 本该消散于天地。
可许是执念太深、怨气太重,柳长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凝聚出了一道意识。
这道意识模模糊糊, 撑着他离开了清云宗, 四处找寻能够依附的躯壳。
独独一缕幽精,借尸还魂做不到,他也不愿行夺舍之事,孤身飘荡,一点一点地虚弱下去。
就在走投无路之际, 他遇见了另一个同样走投无路的修士。
偶得奇珍,为好友背叛、谋财害命。
那人不甘如此憋屈地死去, 在破庙神像后喃喃向上苍祈愿, 倘若他能手刃仇敌,万劫不复也愿意。
此话上苍是否听闻, 谁也不知道,但借破庙香火苟延残喘的柳长英听见了。
大乘期的残魂,所携修为境界,帮一介筑基弟子绰绰有余。
他还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他需要一个可供容身的躯体。
柳长英这般“活”了下来。
可已太晚了。
孽龙做尽恶事,死在兽谷,人人称快;而柳天歌杳无音讯, 不知所踪,凶多吉少。
世事大变, 柳长英登上清云宗宗主之位, 号天下第一人,下三道令状。
其一,入道先洗业, 剔去凡根,除去心魔之患;
其二,过去之事,休得再提;
其三,天道有缺,自此往后,由他来执掌规矩,领众修士同登大道之途。
凡有违者,自会领受反噬之罚。
于是众生芸芸,莫敢不从,前尘旧事,皆成遗恨,再也讲不出口。
过往尽数埋葬,可仍有魂灵独行世间。
三百年,换七副面貌,时至今日,很多感情,他其实都分不清了,记忆也愈发模糊。
愿意赌上性命换取力量者,无不是心有所念、意志坚定之人。
不止他在改变他们,他们同时也在改变着他。
但总有东西,永远无法忘怀,无法更改。
因为那是,曾经点燃“柳长英”的一切。
风吹过,裂谷呼呼乍响,发出空落落的回音。
久久无人开口,几乎谁都在想
为何会有这种事
半晌,一道极轻的喟叹自应常六唇边逸出。
他平静道“祸根在我,不论有何苦衷,究竟是我的过错。若我当初对那些人多一点警惕,不那样听之任之,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可还能如何呢
本就从小豢养出的、听话的器具,是秦知邻等人操在手里的一把刀。
刀杀了人,刀无辜否
傅偏楼咬紧嘴唇,欲言又止;对面却垂眸,喃喃说
“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没什么要紧。天歌尚且活着,比什么都好。”
“师父她”
傅偏楼喉间发梗,缓缓道,“她如今很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除了还有几个徒弟要操心外,没有什么可烦的。”
“她从小就静不下来。”
应常六像是想到了什么怀念的事,浅浅浮起一个微笑,“劳你们照顾她。”
“你呢”
谢征忽然问,双眸凝视着那道模糊了岁月边界的身影,“你分明还活着,为何不去见她反倒叫我们照顾”
应常六顿了一下。
“我并非真正的柳长英。”
他摇摇头,“况且,一具身体无法长久容纳两道幽精,不知何时,应常六就会支持不住。”
“借口。”
谢征低声说,“倘若你有此心,总有办法。你分明只是”
妄图求死。
如果仅是为了将白承修的玉简交给傅偏楼,他根本无需执意前来兽谷。
望了一眼身后的沟壑,谢征叹息一声“莫非,你想与白前辈葬在一处”
应常六默然不语。
这些话,谢征本不该说。
对方如此活着,未尝不是某种痛苦,但
“师父他们,当初定然也发现了端倪。”他抿住唇角,“要给她解释,不该由我们来。”
闻言,应常六眸中似乎透出一丝光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我没脸见她。”
“她不在乎”
傅偏楼忍不住道,“她从不觉得那是你的错她甚至说过,她真正的兄长早就死了,她知道如今的柳长英只是一具傀儡”
“你该去见她”
他喘了口气,哽咽出声,“物是人非,但她一定很想见你。”
应常六颇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好。”
过了片刻,他仿佛下定决心,颔首道,“我同你们一起,出去见她。”
几人各自收拾了番情绪,这才有心思去查看应常六给的残简。
探入神识,里边仅有一句话。
“碧波池中,龙角扣门。”
念叨出声,傅偏楼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