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定数。
一成不变的定数。
柳长英和柳天歌不同,他早熟、沉静、听话,修为也一骑绝尘,衬得同为无垢道体的妹妹如同一个废物,叫人甚至怀疑是否弄错了血脉。
他也不敢不早熟、沉静、听话,拼命修炼。
唯有如此,他才会成为师尊眼中有价值的“上等货色”,才能让“下等货色”的柳天歌幸免于难,留有喘息的余地。
清云峰上的日子犹如一潭死水,若非身形一天天抽长,柳长英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样有哪里不好。
吃饱穿暖,有数不尽的书看,能照顾妹妹。
在笼子里关一辈子,便以为那就是天地;于柳长英而言,清云峰就是他的天地。
然有一日,这片天地闯入了一名不速之客。
沐浴的水潭后,松石旁,突兀亮起一道阵法。
额生双角的蓝衣青年从天而降,似未回神,对着水中不过十多岁的少年眨了眨眼,清澈眸底泛出活泼笑意。
犹如清风拂过桃瓣,天然一段风流。
分明双颊覆有鳞片与妖纹,却毫不突兀,雍容难言,烨然若神人。
有生以来,柳长英从未见过如此绮丽之物。
他在书上看见过,这种东西,名为化形大妖。
“失礼。”
那只大妖避过眼去,解释道,“外边有道暗阵,便入内一探,是为意外,非有意冒犯。”
柳长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规矩中,不包括与闯入清云峰的大妖聊天。
于是他照常清洗干净身体,上岸穿衣,仿佛没有瞧见这样一个人。
对方却并不放过他,轻轻咦了声,横插在眼前“无垢道体”
柳长英静静看着他。
“你不会说话么”大妖蹙了下眉,伸手探向少年喉间。
那是命门所在,柳长英一惊,便要躲开。
可也不见对方做什么,等回过神来,已有一根修长手指点住了喉结。
大妖沉吟一下“似乎没什么问题。”
再抬眸时,却发觉这名安静到异样的少年脸色发白,定定瞧着他,满额冷汗。
“怎么”他吓了一跳,“哪里不舒服”
指腹下的喉结微微震动,少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要杀我”
“何出此言”
“你扣着我的命门。”
大妖反应过来,颇有些哭笑不得,垂下手道“误会一场。”
接着又奇怪“你会说话啊,方才为何不理会我”
柳长英也奇怪“我不认识你。”
“我叫白承修。”大妖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长英。”
“这不就认识了”白承修轻快道,“往后可别不理我了,没人说话多寂寞。”
寂寞
这个词柳长英在书中看过,可并不明白。
那天,他在水潭多呆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好在无论方陲亦或秦知邻近来皆不在峰上,留下看顾的傀儡也未仔细到连沐浴都跟着,好歹逃过一劫。
当晚,他与柳天歌讲起这件事,少女眼前一亮,问道“他还会再来吗”
“不知道。”
柳天歌说“下回问问他,外边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尽管不觉得对方还会再掉进来,不过既然是妹妹的请求,柳长英便点了点头。
于是接连三个月,他每日都会在水潭边多呆上一炷香。
可是谁都没有等到。
松石静悄悄的,没有分毫要亮起来的意思,那只昳丽大妖犹如他的黄粱一梦,再没出现过。
第三个月末时,方陲从外回山,柳长英才结束了这场逾矩。
后来看书时再瞧见“寂寞”二字,他就会想起在松石旁等待的那九十多柱香。
便明白了何为寂寞。
第二回相见,已在十年后。
暗阵亮起,形貌漂亮的少年没有站稳,一头血地倒进水潭。
已有弱冠之年的柳长英蹙起眉,望着没了龙角、没了妖纹、身形也小了一圈、昏迷不醒的“大妖”,好一会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默不作声地把人藏了起来,而非放任不管、或是上告师尊。
无疑,对习惯于听从命令,并无主见的柳长英而言,着实是鬼迷心窍、鬼使神差。
白承修昏了三日,第四日醒来时,对床边刚结束修炼的柳长英道了谢,尔后问“不知道友名唤为何”
柳长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他的沉默好似唤醒了对方的某样回忆,白承修有些讶异地打量着他“柳长英没想到情急之下画的暗阵当真有用你都长这么大了。”
莫名其妙的,柳长英有些高兴。
他礼尚往来地说“你长小了,白承修。”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变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