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那顿饭的缘故,再见到李草时,傅偏楼觉得平静多了。
许是把他看作救命恩人,天然有了好感,李草格外地亲近他,一见面就笑弯双眸,“呃呀呀”地叫唤。
在杨婶的照顾下,小团子的气色肉眼可见好了很多,一个劲地闹着想下床。
“流那么多血,不躺几天怎么行别胡闹别以为我不晓得,一放你出门,就不晓得跑哪去,死活不肯来了。”
杨婶坐在小凳上缝补着李草破破烂烂的衣服,手里不停嘴上也不歇“真跟你娘一个德行,都变傻了,还不乐意欠别人的,让你在这儿住两天委屈你了当我杨家是吃小孩的洞窟”
傅偏楼轻声道“他挺亲近你的。”
“两码事儿。”杨婶摇头,“别瞧他傻,人啊,鬼精着呢,不乐意占便宜就是不乐意,强塞给他也不要,客气得很。不然也不会在外头把自己搞成这样”
这倒是。
傅偏楼瞥了李草一眼,清秀的少年傻乎乎的,瞳眸清澈。
杨婶虽不是李草真正的亲人,但显然怀了副爱操心的热心肠,加之和他娘有故旧,就算不能像养自己孩子一样养着他,至少供一口饭保证人饿不死是没问题的。
但光看初见李草时对方惨不忍睹的窘态就清楚他绝对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
宁肯餐风饮露也不来乞要,是怕给杨婶一家添麻烦吗
也不知道究竟算聪明还是傻了。
小团子贼心不死,在被窝里扭动,眼珠一会儿偷偷瞄向杨婶,一会儿企盼地望着傅偏楼,又转去门口,似乎在说“趁她不注意带我快跑”。
觉得好笑,傅偏楼伸出食指按住他的额头,不赞同道“你该休息。”
小团子顿时垮下脸,被背叛了似的委屈巴巴地缩回被里,把自己裹成一个大蚕蛹。
傅偏楼忍俊不禁,浅浅勾起唇角。
一旁将景象尽收眼底的杨婶也笑出了声“这娃娃,倒是很听你的话。”
“兴许是因为我救了他吧。”傅偏楼隔着被子拍了拍李草,很明白他的那种心情。
以为死到临头时忽然出现的恩人,就像雏鸟第一回睁眼看见的对象一样,会在心底深深根种下依赖的苗床。
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无法控制地感到亲切,因为那是全天下最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存在否则为什么要救他呢
傅偏楼眸光一暗,撇去浮现在脑海中令人不快的记忆。
没关系,反正救下李草的是他。
他们的相遇不是预谋所以不必警惕。
说是来看李草,但人还要休息,傅偏楼陪他玩了一小会儿,小团子就精力不继地打起了哈欠。
可他不知为何依依不挠,哪怕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就是拽着衣角不让傅偏楼走,任杨婶怎么念都不听。
“你想让我留下吗”傅偏楼问。
李草“啊啊”了两声,捣蒜般点头。
他脑袋上被包扎得很严实,瘦骨伶仃,看上去孱弱可怜,又充满不安。
大概是被打的阴影还没过去吧,傻子也知道害怕和追求安全感。
傅偏楼想了想,自己回去也没事情可做,多留段时间应当没什么关系。
反正谢征知道他去哪里了。
“好了,我不走。”拿定主意,他便摸了摸李草的头,“睡吧。”
在杨家的时间过得很快,杨婶怕他无聊,特意找来了她儿子在家念书时的手抄本,每一页都被墨汁浸透了,可见主人着实刻苦。
不过傅偏楼翻了翻,总觉得这手字工整有余,气量不足。杨婶大字不识,他却从小被逼着练书法到大,名家百篇看过许多。
抄本的内容是从各色典籍中摘出来的,几乎都是些郁郁不得志和感慨世道不公的句子。用瘦长狭窄的字体一笔一划写出来,满是愤世嫉俗的味道。
翻过一页,入目几行诗句,凌厉地草书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凭何
“凭何”傅偏楼喃喃念道。
他读过原诗,知道其表达的意思其实很正面。但被这样一截,陡然显得尖锐讽刺起来。
傅偏楼觉得有点惊奇,很难想象,杨叔杨婶这般淳朴和善的爹娘,儿子竟然是这幅模样。
他又翻过一页,眼神转瞬凝结,眉心蹙起。
这一页只写了几个字,是三个人名,并在最后一个上打了个圈。
李草、陈秀、陈勤。
为什么李草的名字,会出现在杨家儿子的手抄本上那两个姓陈的人,和李草又有什么关系
陈秀,应当是个女名,和后面那个陈勤是亲人母子兄妹姐弟
他灵光一闪,忽然记起杨婶先前提过,李草的母亲是有个弟弟的。
心思急转,傅偏楼压下眼中异色,佯装随口一提地问“杨婶,李草他娘是不是姓陈”
杨婶正哐当哐当地织着布,闻言点